首页 -> 2006年第5期

概念整合与浮现意义

作者:沈家煊

点,譬如
  
  (4)张三追累了李四了。
  句(4)的一种含义是“张三追李四使李四累了”。这可以看作是两个事件整合的结果:作为原因的事件是“张三追李四”,作为结果的事件是“李四累了”。原因和结果相关但不相似,因而形成截搭型整合。在整合过程中,从原因到结果的时间距离发生了压缩,在语言形式就形成了“追累”这样简单的动补结构。
  “概念隐退(conceptual recession)”是相对于概念突现而言的,“一隐一显”构成一个整体——这在视觉心理学的经典实验“图像一背景倒换”中已经得到了证实。在截搭型整合中,转喻往往同时伴有概念的隐退与突现。譬如“把”字原来是个实义动词,作“手拿”解(唐诗里有“醉把茱萸仔细看”),由于常常与其他动词组合成连动结构且“把”的宾语与连动式中后一动词的宾语同指,久而久之就演化成现代汉语里的“把”字句。“把”字句实际上由两个事件整合而成:实义动词“把”与其他动词组合成连动结构是整合的开始,后来“把”(带宾语)意指的事件逐渐隐退,连动结构中后一动词(带宾语)意指的事件随之突现,“把”进一步虚化为介词,最终形成了现代汉语里的“把”字句。现代汉语里“把”字句的“主观处置义”正是在这一隐退/突现过程中产生的浮现意义。现代汉语里体助词“了”的来源同样可以用概念整合中的隐退与突现来解释:“了”原先也是动词,表示作为独立事件的“结束、完成”,在与其它动宾结构整合的过程中发生隐退并使参与整合的另一事件突现出来,最终虚化为体助词依附到获得突现的动词之后。
  
  四、回溯推理
  
  我们进一步考察截搭型整合中特有的推导机制——“回溯推理(abduction)”。这是一种既不同于演绎推理也不同于归纳推理的推导方式,它通过三段论中的大前提和结论推导小前提;回溯推理是或然性的,在日常生活中十分常见。截搭型整合产生的浮现意义有时必须通过回溯推理才能得到理解。譬如“学不成”原本是个连动式或主谓式,是“学而不成”的意思——“学”是一个事件,“不成”是“学”的结果——“学”与“不成”之间有因果相关性,组合成动结式“学不成”是截搭型整合的结果,同时产生浮现意义“不可能学成”;从“学而不成”到“不可能学成”的推导正是一种回溯推理:
  
  (5)关于“学不成”的回溯推理
  前提:如果“不可能学成”,那么一定“学而不成”。
  事实:说的是“学而不成”。
  推论:要表达的意思很可能是“不可能学成”即从“如果‘不可能学成’,那么一定‘学而不成”’这个前提和“说的是‘学而不成”’这个事实出发可推导出结论:“要表达的意思很可能是‘不可能学成’”。
  又如例(2)中“按了一喇叭”具有“警告”的浮现意义也是回溯推理的结果:
  
  (6)关于“他被后面的司机按了一喇叭。”的回溯推理前提:如果司机要表示“警告”,那么就会做“按了一喇叭”的行为。事实:司机“按了一喇叭”。
  推论:司机很可能是要表示“警告”类似的例子还有许多,汉语中大量“不x”形式由词组经历“词汇化”演变为词时派生出“不可能”的意义(原先词组“不x”表示“没有实现”,而词汇化了的“不x”则表示“不可能”,例如“不禁”,“不料”等)都可以由回溯推理得到解释。
  
  五、修辞与创新
  
  概念整合形成的浮现意义不同于参与整合的各部分意义的简单加合,也无法从后者直接推导出来,这种浮现意义又称为“创新意义”。整合是创新的源泉,科学创新往往就来自不同学科的交叉整合,这早已为科学史所证实,无须赘述;而在日常生活中这样的例子同样俯拾皆是——譬如汪曾祺在散文《随遇而安》中曾写道:
  上了一次中岳嵩山。这里运载石料的交通工具主要是用人力拉的排子车,特别处是在车上装了一面帆,布帆受风,拉起来轻快得多。帆本是船上用的,这里却施之陆行的板车上,给我十分新鲜的印象。
  汪曾祺《随遇而安》
  板车和帆船的整合,这是一种创新。“拉起来轻快得多”和“给我十分新鲜的印象”就是整合后产生的浮现意义。文艺作品常常通过整合产生浮现意义来达到一种震撼人心的修辞效果。同样地,一个句子也可以把我们认知上的两个或多个事件整合在一个线性的语符序列中,产生一种意想不到的效果。研究“整合”就是要揭示这种“创新意义”的产生机制:通过对概念的压缩、隐退及回溯推理的考察不仅可以阐明隐喻和转喻在概念整合中的具体作用方式,进而对大量复杂、微妙的语法现象作出合理的解释;同时也推进了修辞学本身对隐喻和转喻的认识,向我们展现出一幅修辞机制与语法规范相统一的图景。
  (《修辞学习》记者根据现场录音整理,并经本人审阅)

[1]


本文为全文原貌 请先安装PDF浏览器  原版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