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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一


  不是因为她很会做衣服,不是因为她是谁的女儿,从来没有人真的因为她是她而喜欢她。

  但他是。

  她可以看见他眼里的笑,和难以掩藏的情欲。

  那一秒,奇怪的燥热从手上传来,窜至心头,一瞬间几乎想抽手,可几乎在同时,他却皈紧了大手,将她的手握得更紧。

  她羞得转过了头,却没抽手。

  算了,其他的,就顺其自然吧……

  哒哒哒哒哒哒--

  缝纫机的声音,轻轻的回荡在空气中。

  哒哒哒哒哒哒--

  他在那规律的声音中转醒,午后的阳光透窗而入,风悄悄吹拂而过。身旁的人已经不在,他翻过身,看见微风将轻纱吹扬。

  半透明的白纱后,那个女人在工作台旁,认真的缝制着衣服。

  她又戴上了那让她看来像个学生的黑框眼镜,长长的发被粉红色的鲨鱼夹松松的夹着,经过了几个小时之后,那夹子已经几乎失去了功用,快从她发上掉了下来,。

  她没有注意到这件事,就像她没注意时间的流逝一样。

  忽然间,她停下了缝纫机,将那布料拿了起来,反过来看那上面的线条,然后她拧起了眉头,咬着唇瓣,啃着指甲,盯着手上缝到一半的东西,反反复覆看了好久。

  她那烦恼的模样,看起来真是超可爱的。

  他知道她会拆了它。

  几秒后,她拿起剪刀拆了它。

  她是个龟毛的小东西。

  对别的事,她随便得很,但对于她制作的衣服,她比任何人都还要吹毛求疵。

  一件衣服从画草稿到她完成,常常需要耗费她许多天的时间,而且每件衣服制作到最后,她常是日以继夜的赶工,非要废寝忘食,一鼓作气做完,她才会甘心。

  有一天,他曾好奇问她,为什么要赶成这样,他记得她害羞的红着脸说,她自己会忍不住想快点看到成品,没有做完她睡不着。

  有时候睡到一半想到什么主意,她还会忍不住爬起来继续加工。

  若是有了更好的想法,她宁愿将整件衣服重新制作也不愿将就。

  常常他看着她做那些衣服,都觉得她像是着了魔一样,一开始他无法理解她为什么愿意耗费那么多心力去做一件衣服,可是当她一次又一次完成那些衣服时,他开始能够了解为什么。

  她做出来的衣服有着不可思议的美丽,每一件都像是艺术品,他从来不曾见过像这样的衣服。

  那些金色的、银色的、红色的,蓝色、紫色、黑色、白色的丝绸,经过她的巧手,变化出各种的模样,滚边的、长尾的、刺绣的,每一件都华丽又高雅,有些狂野的像野玫瑰,有些高贵的像白百合,有些则优雅的像水仙。

  她连衣服上的小饰品,都是自己加工制作的,无论是搭配用的小珠包或帽子,甚至是衣服上的钮扣、别针,她若找不到合意的,就会干脆自己做。

  当初他看见她桌上的小钳子,就是她拿来绑中国结的,她说用钳子才拉得紧。

  她示范给他看过,她把那支钳子用得出神入化,她甚至能用那支小小特别磨尖过的尖嘴钳,夹着那透明的鱼线,拿来穿那些撒在桌上比米粒还要小的人造水晶,然后编织成任何她想要的花样,他这辈子只看过阿南哥这样使用工具,而阿南哥还是天才外科医生。

  她的打火机是拿来烧线头的,铁锤是为了要钉皮钩,她还有一堆大大小小的工具,全收在她触手可及的那些抽屉之中。她少数没有自己动手的,就是那些漂亮的蕾丝和刺绣;它们有一些是古董,但有更多全是另一个女人做的,那女人会把她要求的图案做好,然后寄过来给她。

  她喜欢做那些衣服,那些美得不可思议的衣服,是她的心血。

  每一件都是。

  她爱它们。

  他常常看见她在做好时,忍不住站在穿衣镜前,将它们放在身前比画,然后露出很开心又羞涩的表情。

  但她从来不穿它们。

  她只会在身前比一比,然后依依不舍的把它们收进纸箱里,再寄出去。

  “你为什么不穿?”

  昨天晚上,当她完成另一件礼服偷偷在照镜子时,他忍不住问她。

  她吓了一跳,因为被他发现而脸红。

  “你应该穿穿看。”他看着她说。

  “我不行。”她害羞的摇了摇头。

  “为什么?”他不懂。

  “因为我不是天使。”她悄声说。

  “什么意思?”

  “这不是我的尺寸。”她移开了视线,小心的将那礼服收好,放进箱子里。

  那一秒,他知道那只是借口。

  为了不知名的原因,她不穿自己做的衣服,即便她热爱它们,纵然它们每一件都像是女人们求之不得的梦幻逸品,她却不敢穿自己做的衣服。

  “你应该为自己做一件。”他告诉她。

  “也许吧。”她看着他,羞怯的笑了笑,说:“也许改天有空我会做一件。”

  他怀疑她真的会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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