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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二


  “天!”张错大叫一声,狂奔至廊外,没入滂沱大雨中。

  雷声轰隆巨响,他脑海一片混沌,只知飞步疾走,脸上肌肤痉挛得十分可怖。

  钟子锡没敢拦阻,他和左清风都很清楚他会去哪里,这节骨眼除了彤云寺万缘尼姑,怕是谁也救不了寒曦。

  “我师父不在。”小女尼畏惧地望着面目狰狞的张错,瑟缩的身子躲在木门后,准有随时掩上门,防止他硬闯而入。

  “出家人不打诳语,你敢再说一遍?”他粗嗄的嗓门,发出破碎的声音,如鬼般冷凝骇人。

  “是……是……真,真……的。”

  小女尼话声末落,张错已粗鲁地踢开寺门,昂首跨入正殿。

  明灭不定的烛火,影影幢幢,彷佛每一尊菩萨瞬间全动了起来。

  张错像被掐了头的苍蝇,方寸大乱,百感交集,风急雨密中,他冲进寺后惮房,法堂,一一寻找,叫喊着:“万缘师太!”

  风雨中迥荡着他的呐喊。彤云寺尼共一百二十名,全自寤寐中醒,静静地倾听他的嘶吼。

  伤感和颓丧突袭心头,他从没如此无助软弱过。原来生离死别,风月情浓也可如此催人魂魄,令人如此不堪一击。

  他曾经努力于无忧无悔,无爱无恨,但求江河扁舟。

  但如今……

  他抱着寒曦,怔忡枯坐殿前,从早晨到晌午,自晌午到黄昏。淡淡斜阳,照在他和寒曦身上,犹镀“一金粉,寥寥中有股邪的妖艳。”

  万缘师太允应的四十九天,今夜是最后一天。

  眼看寒曦是熬不过了。

  张错抱着她,缚身再度步入寺内大殿,将她安放于菩萨座前的蒲团上,双手合十,说着:“皇天在上,我张错与刘寒曦今日结为夫妻,但愿生同裘,死同塚,若有违背诺言,人共愤。”深深俯着一拜,身抬头时,惊见跟前伫立着一名女尼。

  此女尼五十开外,头包着一条灰色的长巾,身上一袭同色长袍,手中轻握拂尘,脸色很亲切,笑吟吟的盯着张错。

  “她已经时日不多了,你还肯娶她,”声音低低柔柔,非常慈祥。

  “在我心中,她早已是我的妻子,今日多此一举,只是为她正名,如此而已。”他炯然焦切的黑眸,大无畏地蹬着女尼,忖想:她不成便是万缘师太。

  “空口无凭,你能立誓,保证尔后绝不食言。”女尼似在拭探什么。

  “最牢的保证是用命做赌注,要师太大发慈悲,救她脱险,张某这条命……”张错抬头,深邃眼坚如磐。

  万缘师太微微一笑,“出家人慈悲为怀,贫尼怎会取你的首级,但你方才说过,愿剃渡为尼,还算数。”

  张错肯定的点点头。

  “好。”

  万缘打开一个木匣子,里头摆放各种针具,有金针,梅花针,还有火罐,盘子,镊子……等。

  烛烧得火旺,她轻轻拉下寒曦的衣领,莫测高深地瞥了眼张错,“她伤及七筋八脉,需以大金刚掌力输入体内,为她接续,痊愈之后,恐怕……已认不得你。”

  张错一阵揪心,痛楚得红了两眼。

  “无妨。”只要她能活命,就算她会当他是仇人,也在所不惜。

  “很好。”她把针在火中转动一下,然后朝寒曦颈后际的天柱穴扎下,深入三分。直,稳,准且快,看得出来是武功修为上乘的前辈高人。

  “她动了,你好生看顾。”似乎有意试炼他的定力,故意遣走所有弟子,只留下他陪伴寒曦。

  她赤裸的颈背,在烛光下,几乎可见到白色的茸毛闪动,滑嫩如脂,白里透红,一如激情过后的妖娇……

  像做了亏心事被逮着一般,张错羞得面红耳臊。堂皇大殿之上,他怎可胡思乱想,该死!

  偌大手掌,徐缓自她身上移开,倏地,被另一只手抓住,是寒曦。

  “别走。”她果真苏醒过来,撑开晶莹秋瞳,凝睇张错,“抱紧我,我好冷。”

  “这……”他踌躇着。

  仓惶的泪威胁奔出她泛红的眼眶,“求你……”

  良久,他木然地移动身体,接近她,拥她入怀。淡淡的冷香,乘隙钻进他鼻翼中,鼓动并撩拔他原就如万马奔腾的心。

  这……如何是好。

  苍天好仁,为何独独苛刻于他。

  张错搂着软玉温香,心中甜蜜得非常凄苦。

  大雄宝殿上,诸天佛,天兵天将都在等,看他如何挣脱“万缘”。六归于清静,诚心遁入空门。

  他是个健壮的男人,有正常的需要,何况怀中躺着的又是深沉爱恋的女子。

  “我送你回去,子锡和清风他们会照顾你。”君子一言既出四马难追。他不可以对万缘师太言而无信。

  只有把寒曦送到安全的地方,他才能无牵无挂的出家当和尚。

  “他们是谁?为什么要照顾我?”她眨着水汪汪的眼,惊诧自己怎会躺在一个陌生人怀里?“你呢?你又是谁?”

  “我……”张错一声长叹,将漫无边际天惆怅全数埋入心底深处。

  这样也好,忘了前尘旧事,至少可免去许多伤悲。

  “说话呀,这么大个人,说话还吞吞吐吐的,不干脆。”万缘师太的医术相当奇,前后不过一刻钟,寒曦已复原了七八。

  微凉的风,吹动她湖色裙袂,一头乌黑秀发,冉冉摆荡,缥缈得犹如贬落凡尘的仙子。

  她身上的幽香是最能触及张错心灵深处的那份悸动,如今竟成了要命的蛊惑。

  “我是守护你的使者,名叫张错。”他的最后任务是送她回安邦侯府,从此路归路,桥归桥,冉无瓜葛。

  “守护使者?”她讥嘲地笑出两颗小虎牙,“我怎么可能找一个潦倒落魄的男人当保镖?你一定在撒谎。”

  拍拍身上的灰尘,寒曦站了起来,好奇地打量宝殿四周。

  “是你把我带到这儿来的。”嘴角明显地露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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