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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三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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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那以后他用尽方法在校院里寻找我。如果不幸被他瞧见,便够我倒楣。后来有许多女同学出来仗义相助,逼得他成一只人人喊打的老鼠。但自然也有人硬说我鼓励过他,尤其是王一川自己,到处宣扬我是他的女朋友。老实说,一个女孩子受人追求,多少是件惬意的事;唯有遇着这种人,却是有苦说不出。 第六节的上课钟敲起了,王眉贞去健身房,我独自懒洋洋地到钟楼底下六十九号教室里上宗教课。比起刚才的大礼堂,这教室小同火柴盒,而且在阳光不常照得着的角落里,阴森森而带有我家堆杂物旧厅的霉湿味。虽说选课的有二十多个同学,但经常出席的只有十多个,大家都无精打采地倚在椅子右边的写字板上。这和上一课哄堂的笑声相比较,如果我以春天和冬天作比喻,不算形容得不适当。 年老的许牧师挂着两焦点的眼镜,抑扬顿挫地念了一段圣经,嗡嗡嗡嗡的,像一只无法驱走的苍蝇。他的蒙着黄色薄膜的老眼欲闭还开,配上初夏的和煦气温,同学们一个接上一个打呵欠。最后的两个蒸包子开始向我算任性的账,一阵一阵油腻腻的感觉直涌上喉头来,我也只能听到若干句的“十字架”和“耶和华”;手中的钢笔不由自主地在笔记薄上,画着一个又一个歪歪斜斜的十字。又一阵油腻腻的感觉从胃里冒上来,我把鼻头皱起来了。 许牧师的铅笔尾端在讲坛上敲得笃笃笃的,目光从眼镜片的上端正对着我射过来。我知道他早晚会向我算在考卷上胡说八道的账。但我想:这一回合的武招总得接,现在也许正是这个时候。大约我把目光凝得太有力,他记不起我的姓名了;低下头在点名薄上寻找,铅笔尖一路的点下去,两焦点的眼镜向上一推又向下一捺,断断续续地念道:“蜜——斯——凌——净——华。” 尽管他的语音里永远没有刺激的佐料,但是有力量使进入半睡眠状态的同学们精神为之一振,全把屁股在椅子上挪动了一下。 “你相信宇宙间有一位真主宰吗,凌净华?” 这问题大约是针对我上次考卷中所说的几句话。我这样写着:“这宇宙间有没有一位真主宰,是不足轻重的事;因为对一个自知怎样立身处世的人来说,神的有无是没有关系的。这和一个品行端正的人,并不理会警察是否在他身旁一样。” 现在他既然又提出来问,我还是照心里的意思答道: “是的,我们可以这样说。” “这不是一个肯定的答复,解释!”他把眼镜推到额上去。 “人类不能直接地感触到神,所以我可以怀疑神是不是存在;但人类不能直接感触到的东西太多了,并不能因此便否定它的存在,所以我的怀疑可以推翻。再说,相信宇宙间有一位真主宰是人类本身的好处;宗教的成立为的是辅助人生,人生创造了宗教,宗教给人类的帮助,胜过世上的一切。虽然我认为神的有无是不足轻重的,但对大部份的人说来,相信世上有一真主宰,是合理、有益,而且应该的。” 许牧师用手在金黄色的胡子上捋了一把,欲笑非笑地又问我道: “你的意思,知道怎样立身处世的人,他们心目中便可以没有神。既然这样,还有谁能有坚定的信念?没有坚定的信念,宗教给人的益处在哪里呢?” “我的意思并不是那样,我只是相信知道怎样立身处世的人,必定不会斤斤计较神的有无;因为知道怎样立身处世的人,他们的心中早有一种极强的,对人生的了解和信仰,这种了解和信仰是不会被尘世的欲涛所淹没的。这就是宗教所期望于人的。但是人类的智慧和坚定毕竟是有限度的,遇到人生路上许多无法解释,无法避免的疾苦时,坚信天地间有一位真主宰在照拂我们,对我们的益处是不可思议的。” “那么你相信这位真主宰便是主耶稣吗?” “我们可以称它为耶稣,也可以称为释迦牟尼,也可以称为穆罕默德,也可以……” 说到这里,同学们全都笑起来了。 “解释!”许牧师的笔又敲得笃笃笃的。 “我们相信宇宙间只有一位真主宰,那么所有称颂它的赞美词,和用来呼吁的尊号都属于它;不管你称耶稣也好,释迦牟尼也好。如果说宇宙间有许多位神,它们中间必定不会有互相排斥和意见纷歧的事情发生,许多个还是如同一个。所以说我们人类用以称呼它的尊名,只不过是一种代表‘神’的符号,符号本身没有意义,这一点甚至在于人类,也应该是一样的。” 许牧师双眼凝望着我,混浊固然混浊,却也透出了非凡的光,他垂下眼皮看在点名簿上,但我相信他视若无睹。接着他又开口道: “说下去,你的意思没有尽,是吗?”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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