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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十五


  “就是因为你什么也不要,害别人的心没一个去处。”

  “再见,我的家到了。”

  “再见,亲爱的公主,感谢你答应扮演月光公主,但请你记住,我已经开始憎恨那个牧羊人了。”

  《月光公主》排练过许多次,陈教授很称赞,说我们个个都是天才。大家很高兴,觉得自己本来不亚于世界上第一流的演员,只是没被人发现而已。现在,陈教授不必每次的督导着我们了,比赛的日期接近,在兴奋和快乐的心情下,大伙儿排练得也更勤了。

  这是星期日,下着毛毛雨,午后王眉贞来,裹着一件厚毛衣,陪我一路上王英久家排戏去。我们坐在三轮车里,她怕雨,我怕气闷,采取折中的办法,把向我这边的车篷开开一小角。路程相当远,好在我们也有足够的话来相配。王眉贞的话题绕来绕去,总是缠到张若白和丁香身上,说丁香怎样对张若白表示好感,小鹿徐天茂又怎样恨不能咬下张若白一块肉。

  “你说,凌净华,张若白会爱上丁香吗?”

  我答我衷心地希望他会。

  “哼,”王眉贞不以为然,“丁香只像个淘气的洋娃娃,一点内在美也没有,如果他爱她,真是瞎了眼。”

  “爱本来是盲目的。”

  “你也承认了吗?”

  “我早就承认了,但是不后悔。”

  “怎么会后悔呢?因为你还是个瞎子啊!”

  我忽然觉得心里一阵痛楚,眯着眼睛望到街的那头去。

  前面是一式十几幢的弄堂楼房,我们的三轮车入了一条丁字形的路,向右转弯到了底,便是王英久的家。按了电铃,出来开门的是张若白,手里拿着吉他。

  “我们迟了吧?”王眉贞笑着往他。

  “早哩!我们的男主角还没有登场哩!”

  客室里坐满人,花生米皮和五色糖纸到处都是。主人家接去我们的雨衣,和林因辉俩让出座位给我们,这场面像是让我们打断现在再继续的。曲调出自一百O一首老名曲,我们都爱那些歌,真觉得它们永远不会老。丁香蹲在地毯上,两条辫子改梳成一条马尾,上面系着一条青莲紫的缎结,青莲紫的裙子散开在地毯上,和着她的歌声腰肢款摆着,像微风吹着的一朵睡莲。

  半个多钟头后霍恩青来了,脱下雨衣扔在门口一张古老的红木椅子上便嚷道:“快些,快些,可以开始了吗?我没有时间哩!”

  “谁的时间都不见得比你多,知道我们在这儿候驾多久了吗?”这是张若白。

  霍恩青笑了一声,说:“让你有机会多表演几首吉他不好吗?我亲爱的吉士?”

  “算了,恩青,又是什么吉士的!”王英久皱着眉。

  “我说他是弹吉他之士,难道他不是吗?哈哈哈!”

  第一幕“森林中的公主”开始了。

  猫头鹰蹲在桌子上,权当大树顶。夜莺坐在椅子上,当作停在低枝头。小鹿在地上走,但他却是坐着,胸部一挺,屁股一挫的算是走动;一双眼睛铁铸样的抵不了夜莺那大磁石,口里哼一声,挖煤洞样的鼻孔向上一冲,如果当时老天爷可怜见,让他的鼻孔朝下,嘴角向上,也得靠他自己每天多洗一回脸。松鼠随着轻快的音乐跳,脚底下好像装上了弹簧。小白兔蹲在大树旁,左耳朵一竖,右耳朵一颤,举起前足摩擦着尖嘴。我望着月亮唱出了整颗的心,大家屏息无声,只有小提琴梦幻般的伴奏着;鸟兽们发出了和声,调子由感伤到了轻快,每一次都不能免除的自己对自己的喝采又起了。

  第二幕“公主和牧羊人”,霍恩青双手插腰,站得直挺挺地预备出场。

  “这下我得用吉他伴奏了。”张若白说,“我们牧羊人的表情既好,歌声又嘹亮,全派吉普赛人的作风,没有吉他不能相配。”

  霍恩青浓眉一扬,嘴角一撇,脚尖点地的走到“舞台”中心,又折回到张若白面前,说:“我怕你选错了对象了,亲爱的吉士,你应该注意那只鹿,他的表情更好,歌声更迷人,说起吉普赛的风情来,只比你差上那么一点点!”

  徐天茂正从里面端出一杯开水个丁香,听了这话连忙问道:“怎么?怎么?什么事又扯到本小鹿来?”

  霍恩青开始引吭高歌,他张开双臂,略倾着头,望着左侧,又望着右侧,表演牧羊人在寻找他的小羊。我斜靠在地上,小羊依着我,所有的鸟兽都在睡,除了树上的猫头鹰。牧羊人跪了下来,双手挥动着,作着脱衣盖衣的姿势,我睁开眼,他扶着我缓缓起立,眼中亮着温柔无比的光。我们的脚步入履云雾,音乐也像来自天上。触上我的目光,对面的人微微地喘息着,脸上浮起一阵淡淡的红晕,化到唇旁那些稀疏的须芽上,这有着柔和曲线的唇带着笑,按在我背上的一只手也越发带劲儿了。

  忽然吉他发出几声怪响,不问而知是张若白的杰作。霍恩青的脸色变了,吉他又响几声,永远是和事佬的王英久,连忙用全副陈教授的声调和表情嚷出来了:“现在,管花朵的同学们注意,把纸花缓缓地,随着音乐的节拍张开来,一二三四,一二三四,开!好!公主这边挪一步,牧羊人向后退两步,合!好!灯光换了:红色,绿色,紫色。公主转向树后出来,牧羊人左边出来。对了,完全对了!美丽的时间过得最快,这已经是隆冬的时令,花儿谢了,漫天的雪花飞飘下来了……小羊这边,松鼠向上,小白兔注意,小鹿看这儿……牧羊人!一二三四,好!这一个旋转美妙极了!……”

  第三幕国王上场,布景是王宫的寝室。王英久咳嗽两声,拉扯着脖子,好像要先把声带整理妥当。左手摸着大肚皮(林因辉说届时要预备一个沙发垫子给他,但他说要大枕头)。右手端个酒杯,踏着不平稳的脚步出来。他借酒浇愁为的是女儿不肯听从他的命令,和邻国王子成亲。这里,陈教授非常巧妙地表现了幽默。王英久举着杯子落泪,一个年迈善良的人的心酸,血液里的酒精又使他化涕为笑。他处处忘不了自己是个国王,又处处显露着他不过是个和常人无异的人。我不能不佩服王英久,他从始至终用心地表演,并不因这是排练而随随便便。他又是个出色的谐角,知道以真情感织上人性的弱点来博取人们的笑和同情;人们笑他,同样的能够笑自己,带着泪的、生命的矛盾的笑。

  暴风雨的来临是管效果的苦差事,这问题得王眉贞的指点,雷声由陈吉击鼓,雨声由两个同学用筛摇动黄豆。王英久所表演的国王的死,可以转眼观众们对这不自然的雷雨的注意;公主抚尸恸哭,增加了剧的高潮,我的带泪的歌声止住,僵卧床上的国王又首先鼓起掌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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