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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十四


  我眨眨眼,端起手中的热咖啡。

  “其实,”他咬一下嘴唇,咽一咽口水,“我多么希望也能在师范附中找一个教员的位子。”

  “这不比你回到父母身旁继续深造的机会更好,若白。”

  “我却觉得,从此我……舍弃了天堂。”

  “不要这样说,若白。”

  “你要我怎样说呢?我说的是我心中的话。”

  “听说林斌要和你一道走,是吗?”

  “他昨天早上去了,要我告诉你一声。和我一道走的时他的哥哥林明,一个很有前途的男低音。”

  我点点头,知道那林明就是张若白的父亲出资栽培的第二位人选。

  “你允许我给你写信的,是吗?”他问,这又换了语气道。“我这样问你真是太多余,你不能干涉我写信的自由,不是吗?”

  “我一定尊重你的自由。”

  “谢谢你,我知道不包括你会给我写信。只要你别把我的信原封的扔到字纸篓去,我就心满意足了。”

  现在他这种口气使我难过,尽管他努力地说得极轻松,尾音却带着遮掩不去的感伤。我便把话题转到今日结婚的一对,再说我得早一点到秦同强家里陪伴王眉贞。

  “早哩。”他看了一下手表说,“那日我去和王眉贞辞别,她像个大姊姊般关怀地问,是不是我再也不会回来了。”

  “你这样决定了吗?”

  “如果我没有希望到那个程度的话。”他停顿了一下,“我会天天祈求上天让奇迹发生,有日你会要我回来。比方说,附中里有个空位子,或者,我可以在你家当一名园丁。”

  “我怕,附中里不可能有什么空位子,我家也雇不起一位园丁。”

  “那……那我还是不灰心,好像我的心只是生成这个样子的。我自己要它变,也变不成。自然这只是我本身的事,我不会怪你,更没有理由怪你。等到有一天你结婚,我还是要赶回来向你和那幸福的人儿道贺,我知道自己一定能够和他做最好的朋友。一旦我死了,我的灵魂还是天天来看你们。到你老了死去,我的灵魂守候着你;如果你的灵魂不见怪,我要握住你的手说:‘净华,我爱你!’”

  一阵热气到我的脸上,但我举眼正视着他。他也望着我,泪水衔在眼中,却显出从来不曾见过的坚忍和平静。

  “让我送你到秦同强家里吧。”他立刻说。

  我们默默地坐在一辆出租汽车中,到了目的地,张若白下了车,为我开了车门,伸出手来和我握着道再见。我挣脱开被他握得过久的手,问道:“你不进去吗?”

  “不了,眉贞知道的,为我转致我的诚意的祝贺,贺他们有情人终成眷属。”

  他迅速地回过身去,坐进车里,车动了,他的手挥着,没有再回过脸来。

  秦家大厅里宾客满堂,笑语嘈杂,墙壁上挂满红色的喜幛,地上摆满了各式大小的花篮。但这同样的一个地方,使我看来觉着陌生和怅惘。一位陌生面孔的招待员走来接去我的外衣,没等他把我领进客厅,我迳自一路向王眉贞的新房里来了。

  新娘子坐在化妆台前,手里拿朵红绸花,在发上左比右插,找不出一个合适的所在。我走过去,双手搭在她的肩上;镜中我们目光相接,她举起一手捉住我的指尖,一枚钻戒发着灿光。

  “这时候才来!”她向我埋怨地说。

  “若白请我到咖啡馆喝了咖啡。”

  “他告诉你晚上走,是吗?”

  “他晚上就走了吗?”

  “难道他没说吗?”她问着边狠狠地扯着那红绸花的骨子,好像戴不好的愿意都是它。我伸手给取来,移挪平复后,用发夹为她夹在左耳的上端,那儿她的鬓发刚好梳出一个缺口。她点点头,用手按了按,仰面向着我,问我白粉匀不匀,胭脂嫌不嫌太浓,然后要我为她画眉毛,把唇膏重抹了一遍。我告诉她张若白要我转致的贺词,她听了疲乏地笑一笑,推开我的手,起身走向那覆着大红缎湘绣被单的双人大床,取起平放在上面的一件藕色旗袍,闪入盥洗室里面去。我趁空坐在她的梳妆台前,望着镜子中自己苍白的面孔,和显得没有血色的嘴唇。顺手拿起了胭脂和白粉,然后擦唇膏。当我拿着梳子梳好发,镜子中望见王眉贞出来了,藕色的衣服剪裁合适,显出她的平常不被人注意的美好身段,吹弹得破的皮肤更是发出光彩来。

  “这件旗袍真好看,眉贞。”

  “好看吗?”她把指头按在眼睛上,隔了一会,坐在床沿上开始踏进一双银色的高跟鞋。

  “这……这是张若白送给我的,秦同强问我为什么偏选上这一件,我说我喜欢这颜色。”

  她的音调里有着一些什么,我默默地望着她。

  “有情人终成眷属!”她忽然歇斯底里地笑起来,然后狠命地咬住抖颤不停的嘴唇,眼泪流下来了。

  这使我心里难过极了,一向隐藏在心中的猜疑已找得解答。王眉贞一向坦率地爱或恨她认为好和不好的人,现在我知道为什么她对张若白特别好,却不由不佩服她的极度的克制和容忍。泪水涌上我的眼,我握紧她的手,笨拙地问:“眉贞,你为什么不早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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