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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二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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泪珠依旧串串滚落,她吸吸鼻子,勉强把每个字说清楚。“春花才是好姑娘,是很好、很好的,没谁比得上……” 力千钧静默着,沉静瞅着姑娘和爱骡好半晌,徐缓道:“要是骡子或马儿死了,寨里的人都要把它们放到山上去,找一个空旷又干净的地方摆着喂鹰。我不要春花去那种地方,她五岁时就跟着我,跟了整整十五年,有情有义,相挺到底,我想她留在身边,好吗?” “好。”云婉儿点头,眼都哭得通红了,心里明白男人并非询问她的意思,而是明确地说出自己的想法。 他扬唇笑了。“谢谢你。” 云婉儿不太明白他道谢之意,但此刻的她没心神想那么多,只能摇着螓首,心疼不已,为了男人和他的母骡。 “呼噜噜——”忽然,病恹恹的母骡晃动着尾巴,大脑袋瓜略抬,往旁边奋力地蹭啊蹭的。 力千钧张臂一揽,顺势把她的骡头揽进怀里。 他就这么静静揽着,抚顺皮毛的手劲再温柔不过,母骡低低的、断断续续又哼了几声,仿佛仍放心不下他,鼻头在他胸怀里轻蹭再轻蹭,来来回回了几次,直到再也使不出丁点儿气力,那双雾蒙蒙的大眼垂了下来,终于,她在男人的怀抱里呼出最后一口气。 云婉儿望着这一幕,再也忍不住哭出声来。 她呜咽着、低泣着,下意识用手捣住嘴,但哭音仍透出指缝,泪流满面啊泪流满面,像是从来不知自己会如此伤心,那些泪仿佛永远也止不住。 然而抱着心爱母骡的男人,他眉目低敛,一滴泪也没流,面庞温柔依旧。 她听见他低低唱着—— “……大年初一要出门,哎哟,我的小心肝,阿妹不舍我,阿哥舍不得卖骡马……舍不得责骡马……” 大石屋后头的草棚边,力千钧为春花造了一个坟。 坟前没有立碑,微微隆起的土堆前只压着一块方石,石上挂着成串的红漆铃铛,一切简简单单。 寨里的人听闻春花走了,悲喜参半,但毕竟喜大过悲,心想生老病死本属常情,春花两眼一闭不必再受苦,而力千钧这么彻底的痛一痛也好,待痛过后又是一条活龙,重新再上路。 这两日,云婉儿当真成了寨民与力千钧之间唯一联系的通道,大伙儿要给力千钧的东西全往她怀里塞,想打探大石屋里的消息,找她一准没错。 进屋,秀气身影笔直往屋后去,如所预料的,男人在那里。 他盘腿坐在母骡坟前,地上摆着三大坛酒和两只宽口大碗,就这么和母骡你一碗、我一碗地“对饮”起来。 见屋后的情状,云婉儿内心幽叹,也不出声阻他痛饮。 她步伐沉静地走近,敛裙蹲落,将摘来的一束小花放在红漆铃铛底下,然后双手合十默祷。 “你总是跟她咬耳朵、说悄悄话。” 已两日不言不语的男人突然出声,云婉儿心一颤,回眸瞧他。 纵然饮了酒,力千钧看起来神智仍相当清醒,他眉目寻常,淡淡道:“我每回瞧见你和春花好在一块儿,喉头就冒酸气,吃起你俩的醋来。” “啊?”唇瓣微张,眨眨眼,合十的小手不知觉放落了。 他似乎也没要她回答什么,举起大碗迳自灌了一大口,跟着又抬起绑手粗鲁地拭掉嘴边酒汁,道:“春花走了,马帮就得再挑一只头骡,没有头骡领队,骡马会走得不成样的。” “……我听老人们说过,挑头骡很重要。”云婉儿温婉微笑,也不怕地上土尘多,干脆跪坐下来。“他们说,一头好头骡有本事识别毒草,不会让骡马误食,它还能知道地皮下面是泥沼或沙窟,避免赶马人和骡马群陷落……老人们还说,如果头骡死了,对赶马人而言会是一件很悲伤、很悲伤的事……” 力千钧仿佛没听到她最后那句话,仍大口饮酒,酒汁濡湿峻颚,连前襟也湿作一片。 “力爷……” “头骡要选五岁到十岁之间的最好,还要看骨骼、看毛色漂不漂亮,一定要聪明,而且一定要母骡子。母骡脾气温驯又机警,能懂得避开危险,公骡太莽撞了,没法儿带好队伍的……选了头骡,把它带在身边共患难。骡子能活到二十五、六岁,春花走得算早,少活五、六年……”他突然低低笑出。“也好,跟着我总是吃苦,早走早超生。”把大碗满上,又饮。 “力爷——”云婉儿又急又心痛,用力攀紧他的臂膀,把碗里的酒全弄洒了。“别再喝了呀!” 她使劲儿握住他前臂,不放就是不放,决定今儿个一定要好好、好好地叨念他几句,即便他发疯发火,真把她一腿踹飞、一拳槌毙,她都得说出口! “你——啊!”她头一抬,蓦地倒抽了口凉气。 那张近在咫尺的峻脸竟然挂着两行清泪。 “你、你……力爷……哇啊!”再次抽气,因静静流泪的男人突然掀起一连串动作。 他先是反握她的小手,随即一幕巨大黑影朝她倾落。 下一瞬,她人仍跪坐着,腰间已被两条铁臂搂紧,一颗浓发乱糟糟的头颅竟埋在她腰腹上,蹭啊蹭的! “婉儿……”男嗓沙哑得几要分辨不出。 云婉儿无法推开他,也不愿推开他,那声哑唤拧疼她四肢百骸,但心口却好热,感觉自己有那么一点用处,可以让他搂着哭…… 没事的,哭了很好。她想。 男人只要痛哭过,又会是一条响当当的马帮好汉。 幽然低叹,她眸子早已湿润。 轻揽着男人的头,一双柔软小手抚过他的乱发、他抽颤的宽肩和虎背,来来回回、一次又一次,她抚慰着他。 “好啦,我认了,这么个哭法确实有些失了气概。” 男人两手一摊,总归羞恼过后开始耍无赖,一皮天下无难关。 “难得你第一回来入梦,你要笑话我,那就笑吧,我挺得住。” “呼噜呼噜——”母骡晃头摆尾,皮毛变得比以往更滑亮,水眸湛着光。 虽在梦中,男人还是感到大脸发烫,他撇撇嘴,讷声地挤出话。 “哪有?哪有啊?我、我才不是为了博取姑娘的同情和怜爱!我没打算要哭啊,哪知姑娘挨得我这么近,瞧我时的温柔眼神好教人难以招架,我一时激动,自然搂着她蹭啊蹭地哭了。”一顿。“你还提,这‘乱蹭’的招式还是同你学的,那时你往我怀里蹭蹭蹭,蹭到最后断了气,搂着你,我可真痛、真舍不得,你知道吗?” “噜噜——呼——”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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