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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


  裴兴武颔首,目光未离她的凝颜。

  “年兄与我确实相识已久,这一点未敢欺瞒姑娘。”

  殷落霞眉眼敛下,一袖轻抵胸前,仿佛这么做便能抑住心窝处似有若无的诡异不适。深吸了口气,她又道:“你最好现下把一切全坦白了。”

  似乎除此为之,已寻不出更好的法子。裴兴武心中不禁一叹。

  这姑娘性情奇清,虽相处时候甚短,他大致也捉摸得出她固执、倔强、吃软不吃硬的脾性,一旦先入为主地认定了什么,便难以更变。

  他与她非亲非故亦无交情,有事相求,又是极其为难人家的事,一直斟酌着该如何道出才不显突兀无礼,思量再三,却拖得此刻才启口,心中对她亦是十分地过意不去。

  他面容清癯且诚挚,忧郁神色在眉宇间浮泛,清清嗓音,道:“原该早些将事情一五一十禀告,又怕太过突然,要冒犯了姑娘。事实上,在二十多日前,在下已带着本门小师妹前去武汉,一方面是要拜会年兄,另一方面则是想请殷姑娘治病。”

  闻言,殷落霞不由得抬起眼睫,凤眸申明显的质疑教裴兴武苦苦一笑。

  “需求医的并非在下,而是我小师妹。”略顿,掀唇又道:“小师妹是我师父、师娘唯一的骨血,早年,师父在江湖上行走,直至不惑之年,师娘才为他老人家诞下一个女娃儿,自是疼若掌上明珠。但后来因一次严重的江湖恩怨,对头暗地寻上门来,更在道上打埋伏,混乱间,造成当时年仅八岁的小师妹胸口中了恶人掌风,险些丧命。”

  见那秀容听得专注,他淡然牵唇,眉峰略拧,又道:“那时靠着师父和几位师兄轮流以真气灌注,才勉强保住小师妹一命,虽是如此,可往后十年岁月,她身子动不动便疼痛难耐,有时胸口剧痛,一口气提不上来,晕厥过去便得七、八日才能转醒。”

  “当时,你师父、师兄们轮流以真气注入她体内为她续命,固然很好,但倘若她身子已然过虚,很有可能承受不了那些源源不绝的真气,进而导致胸中瘀血凝滞,长年未化——”殷落霞脑中思索着,这些话便自然地从口中道出,瞥见他唇角微扬,她心一凛,才陡地顿住。

  抿了抿唇,她冷着声问:“为何要我医治?以你们‘南岳天龙堂’在江湖上的人脉和声望,想寻到医术精于我之人,又有何困难?”

  他眉间若隐若现的忧郁,说穿了,便是为了他口中那位柔弱多病的小师妹吧?宽袖中的手轻握成拳,双颊发热,殷落霞心底涌出一抹只有自个儿才能明了的难堪。

  然而,为替心里宝贝的人儿求医,以他的能耐,还能忍受她这般阴晴不定的古怪性情多久?她很想知道。

  什么仁心仁术、医者父母心?旁人病痛,又干她底事?

  她从来就不觉自个儿心肠柔软,是个善良百姓。

  模糊间,那抹难堪静谧谧地混入了连她也不明白的恶意,在她耳边低喃,在她脑海里旋绕。她极想知道,他能牺牲至何种程度?有多么奋不顾身,多么地义无反顾?她极想知道呀……

  裴兴武难明她的情思转折,双腿不由自主地朝她靠近。

  伟岸身影将席地而坐的素身整个笼罩,跟着,他在她面前蹲下身,炯炯有神的双目似有不容抗拒的力量,教殷落霞不得不扬睫迎视。

  “适才你所提到,过度的真气灌注使得弱体难以承受,因而导致种种病状,事实的确如此。”他下意识把玩着手中铁箫,淡笑一叹。

  “这十年来,‘南岳天龙堂’相请而来的高明医者确实不在少数,瞧过小师妹的病后,提出的说法与你方才所道出的恰是不谋而合。但,明白病因是一回事,若欲完整复原,只有‘西塞一派’以‘七色蓟’为药底所炼制出来的‘续命还魂丹’,才能将我小师妹缠身多年的内伤完全根治。”

  殷落霞秀眉轻扫,微微颔首,轻哼了声,“原来,医术高明与否尚在其次,主要是医家流派不同,冶炼丹药的秘方和手法便各有千秋,所以,你才找上我。”

  “西塞一派”源起于川康交会的大雪山,医术与当地众多族群融合,截长补短,去芜存菁,与中原传统的汉医别有不同,甚至连苗人喜用的五毒等等,亦能入药炼丹。

  至于“七色蓟”这一味草药,更是当初“西塞一派”在大雪山中无人得知的秘境里,所发掘出来的稀罕植物。据闻,“七色蓟”得长足二十个寒冬才能采下入药,二十个年头就换来这么一朵,当然珍贵无匹。

  而“西塞一派”的医术传至此代,如今也仅剩殷落霞一人。

  十五岁之前,她一直与生性沉肃的爹亲居住在大雪山,又因娘亲早逝,亦使她的性情趋于早熟,对许多事物自有见地,且惯于自持。

  她以为自个儿天性冷淡,如大雪山顶终年不化的皓雪,这世间,已难有教她方寸波动、久久无法释怀之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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