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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七


  “听明白就好。”他语气又变得淡淡然。“去吧。”

  石林园中,温阳挟有寒风,吹过他的袍摆、袖底,亦拂过她的裙与袖,陆世平只觉一颗心也被吹得冰凉凉的。

  然,再委屈也怪不得他。她是明白的。

  对他而言,她原就来历不明、举止古怪,一番机缘下与太老太爷亲近了,他没将她扫地出门抑或整治她,仅口头上威吓,已算留了情面。

  有什么好气?

  光凭他当年守诺不追究,眼盲至今,他再辱她、欺负她,又有何可气?

  “三爷……”她嘶哑的喉儿慢慢挤出话。“奴婢想说……奴婢进‘凤宝庄’做事,为只为偿债,就盼这债能早日还完,奴婢也能早些回复自由之身,余下的事,奴婢真未多想的……三爷无须多虑。”

  他俊庞沉静,晦明莫辨,并不应声。

  “那……奴婢先回灶房院子了。”陆世平施过一礼,这才越过他、小跑穿过月洞门离开。

  透瘦的一柱太湖石峰下,苗沃萌宛若绝尘而独立。

  心思起转,脑中流淌的是她沙哑嗓声说解他指下(繁花幻)的那些话。

  他不足之处,自己心知肚明。

  但正如她所说,当琴心不明时,他能以高绝琴技压过一切,掩得干干净净,而这一次……仅这一次……他竟被听出!

  心口犹然颤栗,满涨的感觉一时未消,他不禁举袖揉了揉。

  琴声虽可状,琴意谁可听?

  她听出他最狼狈的缺陷,一字一句说得坦白。

  她所道出的,确实是他想听的,尽管听得他满身热烫,窘态难掩,他内心波荡又有谁知?

  琴者,若能得一知音,今生足矣。

  他适才是否又欺得她忍气落泪?如那一日她两手新伤、立在廊桥上偷哭般?

  自眼盲以来,这是他头一回深觉懊恼——

  想看清一名女子长相。

  无奈不能。

  她这个奴婢啊,当真勾起他一探究竟的好奇心了。

  翌日清早,方大总管亲自来到灶房院子,清清淡淡地发布一事——

  露姊儿从粗使丫头进阶成一级大丫鬟,配置‘凤鸣北院’,即日生效。

  听得这项异动,陆世平还晕乎晕乎没弄明白事情怎么发生,灶房院子里的众人已围过来道恭喜。

  她是惊大过喜,不知苗三爷葫芦里卖啥药?

  之前太老太爷欲让她去‘松柏长青院’,事前还会问问她的意愿,苗三爷却连声招呼也没打,直接就办了!

  她亦知之前那是太老太爷对她厚爱,不然以她这等身份,在哪个院子做事,岂有她置喙的余地?

  只是遇上苗三爷摆主子架势,随意将她调来遣去,心里仍有丝不痛快。

  被分置在‘凤鸣北院’做事,虽与她进‘凤宝庄’的目的相合,但突然来这一记转折,她还真觉有些对不住太老太爷。

  跟卢婆子、连大厨,以及灶房院内的大伙儿道别一番后,她进通铺长屋里收拾自个儿的东西,全数弄好也就一只扁扁包袱,没什么家当。

  她跟在方总管身后,一路往‘凤鸣北院’走去。

  在经过环人工湖而建的抄手回廊时,陆世平安静走着,边走边盯自个儿鞋尖,忽听前方的方总管闲聊般慢吞吞道——

  “如此也好,省得太老太爷嘴馋,隔三差五就去灶房跟你讨甜食、甜汤。”

  “啊?呃……”她脸蛋陡抬,步伐顿了顿。

  “太老太爷知你心软,就你敢违逆家主的意思让他稍稍满足口腹之欲,你今此调至三爷的北院,他老人家倘是知晓,说不得还得闹。”说着,捻捻颚下的山羊胡须,叹了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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