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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六


  不远处,乌已啼过三遍,她决定打破沈默。“他们都会问,问我要不要喊他们爹?你为何不问?”

  “我是你九师哥,不是你爹。”

  “呵,我明白了,你也在‘以退为进’吗?”

  “不。比那个更厉害。这招叫‘置之死地而后生’。死了,就生了。我不是你爹,就变你爹了。乖,爹煮鲜笋汤给你喝。”

  “……”

  哭着、哭着跌进湖里,喝下好几口沁凉的水,桂元芳还是知道得踢腿划手往上游,没傻呼呼任自个儿往湖心沈落。

  在韩宝魁捞起她之前,她已攀住木道底下用来支撑的粗桩,自食其力爬上来,跟着,她便坐在木道上,两只小腿犹浸在湖里,懒得再爬起,吸吸鼻子继续她尚未掉完泪的悲伤,边揉眼睛边呜呜哭泣,哭声把在湖中急如热锅蚂蚁的韩宝魁引了回来。

  八成全身湿透又坐在那儿吹了好一阵冷风,向来身强体健、飨当当的一颗桂圆也被压扁扁,她受寒发热,连病三日,丰润的颊都病凹了,惹得“湖庄”十二条好汉联手把韩宝魁骂了个翻。

  韩宝魁闷不吭声,要不是桂元芳烧得迷迷糊糊犹记得为他缓颊说情,怕十二位师哥真要把他的耳朵念出油来。

  昨夜有雨。

  雨把窗外的芭蕉打得作响,刚从东台楼阁的园子里移植过来的三株梨花幼木,有一株被雨打得歪斜斜的,从泥土里露出半边的根脚,幸得今晨雨便停了,日阳慵懒而起,湿润的秋意暖了几分。

  昨晚数了一阵雨打芭蕉声,桂元芳数着、数着睡着了,夜半时分似曾掀开困乏的眸子。

  那时,榻边有人,熟悉且安全的身影,她在芭蕉叶影摇曳的幽暗中分辨出他忧郁的眼,她微微笑,唤了他一声,便又困得合眼睡去。

  十三哥啊……笨!真笨!先是笨得把她推落湖,接着又笨得跃下去救她。她泅泳之技也是经师父高人指点过,身若翻江龙,没准儿较他还厉害,他倒跟着她跳了。她又不像芝芸,是个怜弱的病姑娘。

  他确实笨,最笨的是当年那个蠢主意。要弒父杀母吗?他笨得简直让她……让她心如刀割,让她痛彻了五脏六腑。

  拿来小铲子,她蹲落,把歪斜的梨花幼木小心翼翼地扶正,从一旁铲来黑软土,把露出的根部仔细掩住,让小幼木立得直挺挺,能禁得起风吹雨淋。

  身后传来声响,她眉睫飞扬,忙起身回首,脆音已出。“十三哥——”不是她以为的那人。

  金红秀影漫步而来,发上金钗,唇下小痣,来的是花余红。

  “花姑娘……你脸色好差,生病了吗?”桂元芳见她容色似雪,白得几近澄透,心一跳,蓦地记起她腕处种毒。“我十三哥说,你身上有毒,得留神照看。你、你觉得如何?哪儿不舒服?先进我的房里休息好吧?我去喊师哥们过来。花姑娘,你听见我说话吗?”

  那双丽眸陡地一湛,似是桂元芳最后这一唤,才把她整个人唤醒。

  “桂圆小妹子……”花余红嫩唇勾扬,轻喃:“听说你病了?”

  “我连躺三日,现下又是一条活龙,没病没痛。是你病了。”

  “我病了?”她恍惚摇头,笑道:“呵呵,瞧,我病得连路都不记得了,明明往‘湖庄’大门走的,怎么绕到你这儿来了?”又摇摇头,旋身。“……我要走啦……”

  桂元芳忙拉住她的红袖,把人家袖子给抓出一个五指泥印,讶道:“你要离开‘湖庄’吗?你、你不是等着见那位‘佛公子’?”

  “我见着他了。”

  “啊?可是你——呃!”桂元芳跳到她面前,话陡顿,吓得险些倒退。“你、你你怎么哭了?”

  “唉……人病了,都该哭的。”也不怕教人瞧见她的泪颜,哭便哭,她边哭边笑语,落泪的眼还笑成弯弯两道。

  桂元芳越瞧越心惊,手被红袖拂开。花余红露齿一笑,往来时路走去。

  “花姑娘,等等我!”她喊着,一抹同病相怜的滋味在心中漫染。那泪中带笑的模样自个儿也有过,若非为情,还能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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