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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一


  展煜取走她手中空杯,一并放在榻边矮几上,两人四目相对,他神色温煦不变,面皮却隐隐泛热。洞房花烛夜,良宵自该珍惜。他想珍惜她、补偿她,但他们第一次的肌肤之亲对她来说太不堪,既是要作有名有实的夫妻,他的人便是她的,一切决定在她手中。

  她若还怕着,那来日方长,他跟她一起慢慢来。

  如果她今晚就要他,那便……便……

  “这是我亲手织的,好不好看?”易观莲忽而低柔出声,大红袖底露出圆润指尖,来来回回轻抚覆在榻上的喜锦。

  锦面是“莲生百子图”,无数枝红莲绽放,有叶、有藕、有状如娃儿脸的莲子滚满锦边,正所谓“连成佳偶,子孙满堂”。

  展煜不禁一怔,若有所思啾着她指尖下的锦纹,再看向她轻垂的脸,心弦悄悄一扯,也低柔答道:“好看。”

  胭脂唇笑开了,是难得的露齿欢笑,她点点头。

  “好看就好。搁在这儿的是‘莲生百子’,易家堂那儿的新房放的则是‘鸳鸯戏水’,两边的新房都布置了,往后,我继续在易家堂教授织锦,你若出城来寻我,时候晚了,咱们也有地方睡,你说好不好?”

  “好。”他答得干脆。五指仍抹着锦面,易观莲又道:“偷偷跟你说,其实啊,我从没看过莲花。”

  似有若无地叹气。“我名字里有‘莲’,‘观莲’不就是‘赏莲’、‘看莲’的意思吗?再有,莲花还是我拿手的织锦图纹,但活到这么大,却从未见过真正的莲花,好奇怪是不?”

  “你没见过,却能凭着绣片、图纹来想象织就,不愧易家锦‘师匠’之名。”

  她逸出笑音,笑得清灵好听,她的笑感染了他,让他也露齿笑开。

  然后,展煜发现心跳得有些快,得费些劲才能稳下呼息。

  她会怎么做?

  又……希望他怎么做?

  为何一径垂着颈项,不抬头看他?

  倘若能看入她的眼、看她神态细致的变化,他也较好猜测出她的想法啊!

  这种急躁又得拚命按捺下来、想她欢喜又不知该如何拿捏手段的心情,他还是头一次尝到。如果…她真想闲聊,从聊天中慢慢进入“佳境”的话,那他就陪她聊,怎么聊都成。

  张唇,他正要说话,易观莲低幽幽的柔声却抢先一步逸荡而出!

  “展煜,我要的虽然是名副其实的夫妻姻缘,并不是非得在今晚办到。我……我是喜爱你的,你该也瞧出了。能和你作夫妻,我很欢喜很欢喜,欢喜到很怕醒来后发现这仅是一场梦……我性情不好,无趣又别扭,往后要请你多体谅,我也会努力学的,你给我时间,我总能学好——”

  终于,他瞧见她的眸、她的脸了。

  她抬起蛲首,秀气五官漾着柔色,竟是怯生生的,连唇上那抹笑亦带羞涩。

  “展煜,等你觉得可以,我们就在一起吧。到那时,我们作真正的夫妻,我会等你,一直等着。”说完,她咬咬唇,眸光略飘,极不好意思似的。“反正,我哪里也去不了了……”

  她的情意尽现,在简单的字句里,每一音都听得出她的情。展煜定定然瞪住她,有好半晌,他脑子里一片空白,如他这般聪明之人,也有说不出话的时候。他哪里值得如此对待?

  他究竟有什么好,竟能入她的眼、她的心?

  而这个傻气姑娘,不懂得好好替自己挣些什么,反倒一心为他?

  她说要等他,是怕他心中余情未了,无法摆脱又得强迫自己摆脱吗?

  左胸轻绞,他大手覆住她抚着喜锦的柔萸,两人手温皆暖,他较她温烫几分。

  既作了夫妻,他允要照顾她,那就是一生一世。

  感觉她小手略颤,随即放软在他掌心里,没要抽离,他内心浮出淡淡欢愉。这欢愉感慢慢扩散、扩散,很庆幸她的允婚,让他有弥补她、照顾她的机会,而得知了她的感情,他丝毫不觉排斥,还……相当欢愉,这欢愉究竟会如何蔓延,他也很好奇啊……

  咕噜。。

  咦……什么声音?易观莲红着脸,瞪大眼。咕噜咕噜。这声音是……展煜挑着剑眉,瞧瞧她的肚皮,再瞧瞧自个儿的。“你肚饿了?”

  “你肚饿吗?”

  肚子打响鼓。第一声是今日被摆布得很彻底,紧张得只来得及在上花轿前喝下一小碗鲜粥的新嫁娘发出的;第二声则是宴席上只顾着挡一波波涌来敬酒的贺客,没能多吞些食物的新郎倌所打的。

  这算是……妇唱夫随吗?

  四目再次相交,蓦地,两人相视而笑,笑得自然轻放,真如知心朋友。

  “偏间小室备有热水,你先沐浴换衣,我过去灶房拿些热食,等会儿咱俩一块儿吃。”他柔声道。

  “……嗯。”

  “要我唤丫鬟过来吗?”

  她摇摇头,瞧见他笑,才意会到自个儿也扬着唇角。一会儿,他离去了,随手将房门关妥,易观莲坐在喜榻上听着那已熟悉于怀的脚步声,直到声音淡远,她轻轻吁出口气,动了动被他紧握过的五指,脸上的笑一直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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