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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七


  与燕影面对面盘腿而坐,两人离得好近,膝头几要碰触到彼此,紫鸢定定望着火光在他轮廓深邃的面庞上跳动。

  他的瞳底有无数火点,如穹苍上的繁星点点,她凝望、凝望,每颗星火皆是魂,她神魂入里,不自觉闭上双眸,两肩随之放松。

  呼吸吐纳以某种理所当然的方式相互配合,在万千道上,寻找一种最最和谐的步伐,缓缓、徐徐,徐徐、缓缓,不断往前。

  她一直感觉到那股牵引的气,沛然强大,要她走往那个方向。

  突地,有什么爆开,火花似溅,一道迷宫般的图纹在面前展现,越来越大,往无限处延伸,不见边际,所有纹路皆成高墙,左弯右拐,有时前路陡断,逼得人往后;有时后路亦绝,只得往前,每条路都看不到出口,鬼打墙似的,她被困在图纹当中。

  燕影?

  她唤出,有人回应,但声音太单薄,她无法听清。

  她用力再唤,心剧跳,很怕断了连系,很怕失去牵引,怕自己最后会留在这虚幻之境,在谜里迷路,永生入迷。

  燕影——

  别怕,紫惊,别怕。

  她听到了,剧颤的心稍稳,拔腿朝那似远似近的声音直追。

  别怕,握住我的手,我带你逃。

  她在图纹阵里忽地转过一道墙,那声音逼近,她浑身厉颤,然后出现在前的并非高墙,而是那一年飘着飞霜的白泉飞瀑,她看到说话的那人。

  ……玄翼!

  玄翼的素衫被风吹得鼓胀,立在飞瀑上,他微微笑,朝她伸出手。

  她没有怕,那时的她,紫鸢知道自己并不害怕。

  但此际,她却惊得眸眶泛热,身躯颤抖。

  有股深沉的痛迎面袭来,打得她几难招架,掩在内心最最深处的惊与惧,骤然被挖掘开来,痛到她汗涔涔而泪潸潸,无法自抑。

  玄翼!

  她扬声大叫,泪眼婆娑。

  她举袖揭掉眼前迷蒙,很快拭泪,然一放下手,竟已失去玄翼踪影!

  底下就是飞瀑深渊,当年她面不改色一纵而下,如今亦能。

  你想干什么!

  那道熟悉的男性嗓音犹如平地一声雷响,轰隆隆打进她耳中,击进她脑海,掐握她的心,狠狠揪回她的神魂。

  她足尖发颤,怔怔还想踏前,一往前啊,踩空,便能坠落了……

  你去哪里?

  过来!

  被凶了,她突然哭起来,长这么大,从没这般痛哭过。

  周遭起了好大的风,她单薄身子任风狂扫,不自觉晃动,哭得不能自已,蓦然间,她被劲风扫倒,薄身不知将落何处,一双强壮臂膀将她悍然一捞,那人在她耳畔怒骂了句——

  混蛋!

  “呜哇——”紫鸢听到自己的哭声,清楚无比,她如溺水者攀住唯一的一根浮木似的,两手紧紧抱住男人温热刚硬的身躯。

  她入定不成,出了定,且还是被人从神识中救出。

  她抱住揪她出定的燕影,发狠搂紧,小脸埋在他胸前,哭得乱七八糟。

  以为一直往南,沿着水流方向不断南行,不回首,然后,她就会在某时某地遇上他,遇上玄翼,与他重逢。

  其实是她不愿深想。

  逃避在脑中成形,化作思绪,最后成为一种惯然,而后变成命运,于是她一直在逃,逃离“白泉飞汤”,逃离玄翼已死的事实。

  在三年前跃下白泉飞瀑的那一日,他早就死了,推她上岸后,他已死在湍流漩涡里,是她不愿承认,在脑袋瓜里迷乱自己,相信他一直活着。

  泪水突然就这样溃堤,毫无预警奔流。

  心绪突然掀起惊涛骇浪般的波动,彷佛这些年,她全然白活,将曾经动过的心、动过的情,完全封锁,学一块山岩,死死咬紧地面。

  然,此刻封印陡解,她挺得好辛苦,快要撑不住。

  有一个人正牢牢抓住她,那力道原始粗犷,展现再明显不过的怒气,她不觉受缚,而是欢迎这样的禁锢,好似她倒下了,这个人也不允许她受伤。

  这一方,燕影确实既惊又怒。

  心法引领,她一开始跟得很顺,随他入定到某个境地,看到他要她看的图纹,那古老图纹在每个人内心各有演绎,他的是远山、云山与晓山交错,远山绵延不绝,云山横乱,晓山茂密葱茏,他不理,因对他来说,天是地,地是天,他振翅飞过层层叠叠山云,不受局限,因此解开第一道心法。

  而她的图纹竟是围成迷宫的无数高墙!

  她闯进,本能地掩耳不听,断掉与他的连接。

  她走上歧途,越走越偏,那座图纹迷宫将她吞噬。

  他明白若不揪她出来,她会坠进一片光怪陆离中,无生无死、似梦非梦,不再清醒,然后在她的境地里,许多的伤会一而再、再而三重演,一遍遍历经痛苦,直至心死魂消。

  用声音召唤已起不了作用,他闯进她神识中,在她无视他的吓阻、放任心魂深坠前,硬是抓她出定。

  张眼——

  洞中仍有火光,水帘流泻清音,他已渗出一背冷汗。

  不知是她扑进他怀里,抑或他动手揪她入怀,洞中的他们也如神识中的两人,用力抱住彼此。

  他粗嗄喘息,两条粗臂使劲儿勒住她,怕下一瞬,她真不见似的。

  “谁让你乱闯?为何不听我所说的?你知这么做有多危险吗?倘使没找到你,你极可能一直待在那里,永远出不来!你——”

  她在哭!

  而且,哭得有些凄惨。

  她小脸紧贴他胸口,发出呜呜哀鸣,彷佛很痛很痛,彷佛强大的悲伤从神识里带出,她无法摆脱,只能这么痛。

  他胸前一片湿热,被她的泪浸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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