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阔故事汇 > 雷恩娜 > 为君沉吟 >


  粥香勾起食欲,涤心真饿了,替自己盛来一碗,她轻轻吹散热气,小口小口吃着,脸上露出满足的神情。

  见她乖乖用膳,武尘随步踱至窗边,开敞的窗外天际一片霞红,落日朦胧,无限美好,他眺望着,心绪让涤心方才的话微微缚紧。

  他的话,她焉能不听……当真如此?

  若是……若是……他要她别嫁人,她可会听?

  武尘猛地倒抽一口凉气,惊觉脑中浮现的意念,额际冒出点点冷汗。

  他在想什么?!怎可如此自私?暗自斥喝那龌龊而卑鄙的念头,他心思抑郁,不知不觉竟恼恨起自己来了。

  心绪反反复覆,忽地,一只小手覆在他握紧的手背上,无预警的柔软音调在耳畔响起。

  “大郎哥,你在恼些什么?窗棂快教你捏碎了。”

  武尘一震,连忙解去劲力,垂首瞧着,那木头刻造的窗棂略生裂痕,差点毁在他手中。“有五个指印。”他怔怔说着,目光又怔怔地移至手背上的小手,两人肌肤相贴之处微微刺麻,不知是她掌心过热,还是自己的体温太寒?

  “对啊,我也瞧见了。”涤心仰起脸蛋,歪着头似笑非笑地睨了他一眼,“还说呢,在身后喊了好几声也不见你响应,又蹙眉又抿唇,这般的不寻常呵,莫非是无限情怀寄斜阳?呵呵呵……大郎哥,你想的是哪家的姑娘啊?”

  又是一愣,武尘随即捉回神智,“正是想你。”他淡淡启口,语气并不认真。

  涤心凝住他,笑意缠绕在眼底和唇边,雅致的脸庞有些高深莫测。

  “哪里学来的花言巧语?涤心又不是三岁孩童,大郎哥不愿说,我不问便是,何必拿这话搪塞?呵呵,你若真想我,又怎会离开陆府,每回总要婉姨三催四请才肯回来探望,偏偏又来去仓卒,这些年我想静静同你说些心里话,却怎么也办不到。”

  忽地莫名冲动,武尘翻掌想握住她的柔荑,却迟了一步,那只手离开了他。

  涤心自顾自面对窗外,双臂撑住窗台,接着不大秀气地往上一跃,她的动作极为熟练,眨眼间,人已面对着外头坐落在窗台上。

  整理好裙摆,调妥坐姿,她偏过头对住身后的男子,依然笑着:“做什么这样瞧人?我就是粗鲁,你早知道的。”

  不等武尘说些什么,她转开头视线投向远方,夕阳在她脸颊和身上镶起薄薄的金红颜色,发丝泛起温润的光泽。

  “唔……上回一起看落日是什么时候?”她低低说着,食指成勾敲着脑袋,“唉,想不起来了……”记忆似有若无,这些年生活步调紧凑忙碌,茶和生意,生意和茶园,她的脑力都用在上头,就连夜半做梦也在数字和一张张脸上兜转,那些脸她记不分明,反正都是同陆家生意往来的茶主商贾。

  唔……她该要记得,怎会忘怀?怎能忘怀……好生苦恼地轻咬下唇,她抬手又敲起自个儿的秀额。

  “四年前我上狮峰寻你。”低厚的男音由身后悄悄挨近的胸膛中传来,替她解答。

  “正是!”涤心拍了一下大腿,语气欣然高扬,她背对武尘,难以捕捉他深邃眸中的火焰。“你竟也记得。”那么……她为何会忘却?

  喔喔,她仅是一时记不牢,没有忘,没有忘,她没忘。不知怎地,她掌心微湿,觉得微乎其微的风吹冷额角细汗,方寸紧紧抽了一下。

  “那一日狮峰的落阳……好美、好有韵味。”是雨洗净过后的天际,她伏在他的背上,觉得那落日似远似近,默默相随。缓下心神,让最单纯的感情掌管一切,点滴的片段翻飞,她找到珍藏在记忆深处的一份温暖。

  武尘苦笑,“你想的事尽和别人不同。当时你感染风寒,不听大夫的话好好休息,还瞒着众人上狮峰茶园。那日山顶飘雨不能采茶,你却顾着几株新种嫩芽淋了一身湿,我寻到你时,你蹲在茶园兀自不肯起身,连躲个雨也不会。”

  那一年义父辞世,他回陆府奔丧,而涤心则刚刚接手茶园管事。原本,义父的后事处理完妥之后,他该回三笑楼,却为涤心耽搁下来,因她病了,轻微的风寒淋了雨病情加剧,她是让他背下山的,足足高烧了三日才清醒。

  想想那时,涤心知道自己有些痴傻,就为着那些茶芽,但她本就是这个脾性,一份痴,不仅仅为茶。

  侧过脸,她眼眸闪烁顽皮精光,故作幽怨地说:“都是你。人家才设法要救那几株新芽,硬是被你拖走,结果茶苗教雨打得七零八落,那是西域来的白雪芽,我首次在中土试种,光一株就值好几两银子呢,你心不疼,我可疼死了。”

  谁说心不疼?他又急又恼又疼。

  茶仅在晴时采之,雨不采,晴有云亦不得采,因此若非大好天气,狮峰是极少人烟的。往峰顶的一路上,他急坏了,生怕涤心出什么意外,接着在茶园中见到她,又让她的固执恼得七窍生烟,雨猛地大了起来,他们无法下山,两人在平时供采茶工人休憩的简陋棚子下暂时躲雨,他揽住她发颤的身子,这么光明正大地拥她入怀,心中没有欢喜,而是浓得化不开的忧心怜惜。

  一时之间,武尘不知说些什么好,他离她好近,风穿透涤心的发、掠过她的脸蛋和肩颈,将女子幽幽的香气送入鼻息。

  静默了会儿,他缓缓启口,“今日那两人提及之事,你预备如何?”

  涤心摇摇头,诚实回答,“还没想好呢。”她忍不住扮了个鬼脸。她就是不懂,为何辛辛苦苦种的茶只因皇上喜欢,钦点成贡茶,普通人就不得品尝?

  “将碧山烟雨的茶名改掉吧。”他并非怕事,而是担忧她不懂保护自己,若朝廷有心追究,他不在她身边该如何护她周全?

  涤心一愣,听出他语气中乍现的关怀,小脸上的笑容更加耐人寻味。

  “你的话我自然要听。”蓦地,她放任身子往后倒,将那男子宽阔的胸膛当成靠背。他的胸肌绷得又紧又硬,涤心倒不在意,小小头颅不安分地东蹭西蹭,终于寻到他颈窝间最舒适的凹处,放松双肩和背脊,她发出猫儿般慵懒的叹息,哑哑地道:“把碧山烟雨换成烟雨碧山,你说好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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