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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八


  下雨了,她走到阳台,弯身靠在栏杆上。风吹过,雨丝斜飞,一丝一缕打在她脸上,带来阵阵凉意。

  真是久违的感觉,她上次淋雨是什么时候?记得是在她国小二年级的时候。那次她没带伞到学校,而品駽因为有个考试而没办法来接她。

  当时她独自蹲在走廊上,眼见雨越下越大,雨像帘幕,一匹匹自天际垂下。学校里的同学们都离开了,空荡荡的校园里只有她和倾盆大雨僵持着。

  那是她人生中第一次感觉寂寞。她觉得烂透了,并发誓这辈子都不要让自己遇上寂寞。

  谁晓得誓言和梦境一样,都是与现实人生作对的事物,早知道那年她立誓,就该誓言享受寂寞。

  记得那天最后,她在走廊上无助落泪,直到全身湿透的品駽出现面前。她问:“你不是要去参加考试?”

  他却用手抹去脸上的雨水,笑得满面阳光,回答:“考试不重要。”

  阿雪听得懂,虽然她只有国小二年级,但她听懂他没有说出口的那句——在我心里,阿雪比考试更重要。

  是的,她一直以为在品駽心中,最重要的是阿雪。因此他考试可以不到,念书可以放着,但不可以让阿雪难过。因为他这样长期努力着,她便理所当然地认定,他不会将自己摆在第二位。

  然而,他摆了。

  在她和四姑姑之间,他选择了后者;再然后,在她和小麻雀之中,他二度选择了后者,一次、一次又一次,她在他心中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

  她不确定,是自己的个性,还是周遭环境,让他们两人越离越远。

  抚抚手臂上的鸡皮疙瘩,她知道自己有点发烧,但去看医生……算了,懒。

  前几天,贺青珩打电话来。他说二姑姑投降了,问她愿意用多少钱买下她手中的一成六?而她开了个杀人的数字,成心为难他。

  对,她总是在为难人,不管是贺青珩或蓝品駽。

  有人说,日子不好过的人,总希望别人和自己一样辛苦难熬。

  因此,她对谁都想尽办法为难。

  她是个让人讨厌的女人,她想。也好,讨人厌的男人加上讨人厌的女人,她和贺青珩是天生一对、最佳拍档。

  然而下一刻,阿雪笑开,骄傲地做出无聊反驳——谁说她的日子不好过?她是谁啊,她是冰山美人蓝伊雪。这么伟大的女性,何必在意自己在蓝品駽心底的排名,就算她已经结婚,可仍有多少男人争先恐后地,想把她这个又美又富的女人排在第一位。

  她一面笑着,一面挺身出去,迎向风雨。她仰着头,像初发芽的种籽般,贪婪地享受雨水的滋润。冰凉的雨水打湿她的脸、她的发、她的身子,她冷吗?雪后岂会害怕冰寒浸润?

  她想着即将投降的二姑姑,想着熬受不住的其他亲人,她努力令自己开心,却发现胜利的滋味并没有想像中愉快。

  为什么?这不是她积极想要的结果吗?她不是非常憎恨姑姑们的势利现实?她不是痛恨姑姑们在父亲的丧礼上,心无哀戚,只有算计,算计着如何瓜分她父亲留下来的东西?

  这是多么令人怨恨的事啊,为什么她们即将得到报应,她却无法为此兴高采烈?

  她拼命想着、分析着,终于让她分析出些蛛丝马迹。

  原来,最撕裂她的,不是姑姑们的贪婪,而是品駽的背叛……

  他的离开,让她恐惧忧悒,让孤军奋战、腹背受敌的她觉得连天地都放弃了自己。她关起心门,戴上冷酷面具,淡漠地面对每张亲人的嘴脸,她用无数的恨解释自己对他们的心情。

  这个晚上她发烧得更严重了,喉咙像被迫吞下一盆滚烫热汤,灼热地疼痛着。

  她头痛欲裂,全身酸乏无力,女佣做好的晚餐在桌上渐渐冰冷,而她蜷在沙发上,无力地望着不断旋转的天花板,然后嘲笑地想着,等它们旋转的速度像螺旋桨那样快时,这屋子会不会带领她,奔向宇宙的另一端?

  宇宙彼端有什么?有星星、有陨石,有寂寥与冷清,那里没有人类的喧哗,最适合孤僻的雪后……

  阿雪不回房睡,因为她怕鬼。阿叙不在,空洞的百坪公寓里,所有的鬼通通集合到床底下了。所以,她宁愿睡在沙发上,让阿飞的尾巴时而轻拂着她的脚板,让她接触到一丝丝的温暖。

  她无力地垂下手,摸摸阿飞的头。“我们家阿飞是只会吃鬼的猫呢。”

  阿飞喵喵应了两声,她吸气,闭上眼睛。

  睡一觉吧,睡一觉明天就会好。

  当贺青珩回到“家”的时候,已经超过了九点半。

  他按了半天门铃,却没人来应。蓝伊雪不在?

  他从公事包中找出钥匙。他之所以过来,是为了要将蓝家老二的股份让渡书送给阿雪,并且同她商量,如果不害怕骂名的话,可以把豪宅收回来。当对方少了豪宅租金的这笔收入,他并购起其他人的股票会更迅速顺利。

  他比蓝伊雪更冷血、更缺心少肺。阿雪的长辈们责备她为达目的不择手段,连婚姻都可以出卖,却并不晓得真正把“为达目的不择手段”奉为人生准则的人是他。

  只有那四姑姑才是将他看得最清楚透彻的那个人。她说:“你们的性格如出一辙,还真是匹配登对。”

  然而在贺青珩眼底,阿雪还称不上冷血,她顶多是只……装腔作势的狐狸。如果真的冷血,她早该在她父亲去世那天,把所有不乐意见到的人,通通驱逐出自己的势力范围,哪里容得了他们在面前叫嚣。

  打开门,贺青珩进屋,那只懒猫象征性地叫了两声。

  她在家,为什么不应门?

  贺青珩皱眉,脱下外套,朝沙发上的阿雪走去。等他走得够近,才发现她脸上有着不正常的潮红,且呼吸喘促,频频咳嗽,睡得极不安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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