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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七


  杜海棠原也要跟着坐下,但一见泛着霉味的老旧桌椅擦过之后看来仍是脏兮兮的,不禁迟疑地蹙起眉,还没决定要不要坐下,便见孛古野从怀中掏出一条帕子铺在凳子上,示意她坐下。

  杜海棠没料到孛古野会有如此举动,怔了一下才落坐,一抬头,便见石天忍噙着一抹不以为然的冷笑看着她。

  “素闻海棠娇贵,今天总算见识到了。”

  他一开口,杜海棠立刻注意到他绵软的南夏口音,倒不怎么介意他讽刺的口吻。

  反而是孛古野闻言,浓眉一挑,“乌焱皇朝向来爱惜珍宝,将军在乌焱国待了这么多年,应该已有亲身体验才是。”

  “败军之将可担不起‘珍宝’两字。”石天忍冷冷地说。

  “将军客气了,关雁山一役,将军输在粮草补给不及,非战之罪。”孛古野亲手为他斟了杯茶,温言笑道:“父皇惜才爱才,是非分明,绝不会为了区区一场败仗,便忘却了之前的辉煌战功。”

  石天忍在乌焱国已经待了数年,这番话听了不下数十回,然而每次听见,他都会忍不住想起仍在青州边界苦战不休的兄长。

  当年他在关雁山战败被缚,皇上立刻下旨摘去他的爵位,就连大哥石天毅收复青州也未有封赏,反而因他之累,降爵削官。

  仔细想来,大哥卖命杀敌,他拒不投降,均是傻,傻得可怜复可叹……

  石天忍沉默不语,孛古野见他动摇,心中暗喜。

  他知道他若再加把劲,石天忍或许便会降了.然而海棠正在身旁,他若再细谈下去,难保不会扯出这些年的是非恩怨,教她得知她不该知道的一切。

  掌柜正巧腾出空房,赶来禀报,孛古野无暇细想,立即拉着海棠起身,对石天忍道:“将军累了,请早点安歇,明日一早咱们还得赶路。”

  石天忍怔了半晌,才拱手还礼,随掌柜离去。

  杜海棠挨到此时,才扯着孛古野的衣袖,低声探问道:“他就是石天忍?是我们南夏国的将军?”

  孛古野立即沉下脸,“是咱们乌焱国!”

  “他又没投降。”

  她在嘴里小声地嘟嚷,不敢出声辩驳,却又忍不住抬头,看了石天忍的背影一眼。

  也难怪他会对她满怀敌意了,像他这种宁死不降的血性汉子,一定瞧不起她的苟且偷安——

  “别胡思乱想。”孛古野的声音闯入她脑海。

  杜海棠回过神来,见他目光如炬,神情不悦,不禁心慌地别开眼,“我没胡思乱想。”

  要真没有就好了。

  孛古野看着石天忍略微停顿步伐的身影,暗叹口气,伸手将她冰冷的小手扣进大掌里,开始认真考虑起厄鲁图的提议。

  他曾经很努力很努力地留过她,无所不用其极地留。

  她也曾经在他身边开心地笑着,温柔地笑着。

  他看着她,用力说服自己,他们会就这样过一辈子,她总有一天会明白南夏国只是她心中一个小小的缺憾。

  你是一个自大狂妄的臭蛮子!

  她曾经这样生气地骂过他,而他终于不得不承认她说得对。

  他费尽心力,换不到她的爱意,他算尽机关,算不中她的真心,他是太自信了。

  如果当初他没有这样愚蠢的自信,如果当初他坚持不放手……

  “你连个子嗣都没留下……”厄鲁图轻声叹息。

  不,没留下子嗣才好,没子嗣,海棠才能走得潇洒。

  是啊,他放手,不正是为了让她有机会挣脱国仇家恨的枷锁,填补心中的遗憾?“皇兄,你看过海棠花吗?”

  厄鲁图拧着眉,没有回答。

  “上京没有海棠花,但偃城的海棠花一开,便狂肆地开了满树满林,很美,真的很美。”孛古野眼望远方,轻轻地喃道。“我没有做错。”

  他相信亲情是天性。

  一个人可以舍名舍利,舍恩舍义,却极难舍去骨肉至亲,再怎么冷情淡薄的人都一样。

  所以他才会发出那样的议论,主张将宗室之女赐嫁南夏降将。但是让海棠生养他的子嗣……

  撇开海棠畏惧房事一事不提,南夏战事未平,他长年不在上京,海棠又孩子气得紧,照顾自己都有问题了,他怎么放得下心让她一个人带孩子?

  最重要的是,他不愿相信这么多年相处下来,他竟还得靠孩子留住海棠。他相信她对他是有情的,不是吗?

  沐浴更衣后的孛古野来到床边,杜海棠早已安歇,他望着她甜美的睡颜,思绪飘来荡去,无力排解心中强烈的不安。

  他立海棠为妃的举动,毫不意外地在朝野各地掀起了一阵议论,他并不在乎旁人怎么想,他只在乎海棠——她,不开心吧?

  她并没有像三年前他纳她为妾时那般哭闹,然而他知道她不开心,从最初的讶然到最近的怔忡,他很难不怀疑这三年的甜蜜全是自己自欺欺人的假象。

  远远站在门边,为他捧着烛火的内侍等得手酸,犹豫了好一会儿才低声轻唤,“王爷?”

  “下去吧。”

  “是。”内侍一阖上门,房里立即陷入一片黑暗,孛古野脱去外袍,迅速钻进被窝里,才刚躺下,杜海棠便翻过身子,偎进他怀里。

  “我吵醒你了?”他用南夏语问,软软柔柔的一如她的音调。

  她在他怀里摇头,“好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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