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阔故事汇 > 未稚 > 金笏画颦 >  上一页    下一页


  帘缦双叠的精致厢房,有一腰金衣紫的男人正慵懒地躺在藤椅里,手指修长轻叩着椅把,压褶了袖口处奢繁的凤凰花纹。那本是件极讲究的衣裳,偏穿在他身上总能透露出几分随心所欲的味道来。衣襟往下敞开大半,倒像是故意朝人展示他线条优美的锁骨。

  再由颈项往上,乍一眼扣上心扉的兴许并不是他无可挑剔的五官,堪堪只是那双唇。

  一双本不应属于男子的桃花唇,胭脂色,莹润生光。

  此人便是朝堂之上与左大臣分庭抗礼的右大臣,修屏遥。

  “啧,那老骨头的新花样真是层见叠出,每每都能带给我意料不到的惊喜呀。”修屏遥眼眸轻眯,颇有些玩味的笑意浮出嘴角,衬得整个人都变云雾沌沌起来,“对了琅崖,那个被他相中的小子叫什么?”

  “回大人,此人姓谭名亦,宣州人士,乡试解元。其家境并不甚宽裕,父母早逝,由其姐抚养长大。”站在身后的琅崖恭谨作答,见身前的男子气定神闲地飞来一个眼风,马上会意,便继续道:“下官以为,谭亦确实是个人才。据说他天资聪颖,还曾得罢官返乡的魏尚书作诗夸赞。”

  “人才?”修屏遥一声轻笑,不知是同意还是否然,“苗子倒是不差,就是不知被那老骨头相中后会歪长出怎样的茎叶。”长指悠然抚唇,笑意愈深,“何况,我倒觉得,若论心智,那水家的丫头也未必输他,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

  “水沁泠?”琅崖微愕,“那个从头至尾都不曾说过话的女子?”

  “她说了。”修屏遥竖指轻摇,“且字字珠玑。”

  琅崖略一沉吟,不禁失笑,“下官记起来了。她只念了一句诗,还有错字,竟将‘斑骓’说成了‘斑鸠’。”

  修屏遥只笑笑,没有再解释下去,“斑鸠只系垂杨岸,何处西南……”他重复念起那句,可惜了这蕙质兰心的姑娘,却唯有他听出了其中玄机。杨岸斑鸠,本是古传奇中的“悼丧鸟”,在人死之后飞至屋前悲啼,哀悼亡魂。至于“何处西南”——指的自然是摆在西南角落里的那个橱柜了。

  这个水沁泠,分明是知道那橱柜里藏着死人,却故意不说。显然是想先藏着锋芒,静观其变。单在这一点上,她便胜出谭亦一筹。

  但她后来迈出的一小步,究竟是想说什么?为何之后却又退了回来?

  思及此,修屏遥抚唇而笑。这个姑娘……有点意思。

  宿雨晚霁,马车如今正停在待墨楼后苑,倒不知驭马的小厮贪玩去了何处。待修屏遥照往常一样悠闲迈步走近,车帘内怯藏的呼吸声陡然变得惊乱起来。

  眸光微漾,渐而浮出一丝几不可察的笑容。

  紧随其后的琅崖正习惯性地要为他掀开车帘,却被修屏遥拦住。他轻叹一声,语气里竟透露出几分戚戚的幽怨:“这月圆之夜,奈何让人如此寂寞?”

  “……”琅崖面色一抽。明明还是青天白日的……想去花楼找姑娘也不必说得这么隐晦吧?又不是大姑娘出嫁头一遭,“那下官先行告辞。”倒是知趣得很。

  修屏遥稍稍将帘缦掀起一角,轻盈一闪身便入了马车。

  意料之中被一只手掩在唇上,“抱歉,借个藏身的地方。”是女子的声音,且是个手心温暖的女子,柔软的指尖渗透出淡淡津香。而那香气也像是浸了水渍些微绵润地弥散开来,如同她说话的调子,有些慢条斯理,却并非让人觉得怠慢或是心不在焉。

  “请……不要出声,我不想连累你。”换言之,若他出声,便是自找麻烦了。

  黑暗里看不清对方的容貌,但修屏遥认得那个声音——水沁泠。竟然是她?!

  唇边的笑意透出一丝玩味,“好……啊。”他很配合地压低嗓音,只是这样一启唇,倒像是故意亲吻她的掌心,蜻蜓点水的触感,牵延出微妙的暧昧。

  不料到他这样配合,水沁泠反倒显得不好意思起来,赶忙松开手,“抱歉了……”她讷讷重复了次,但除此之外竟不知说什么才好,只能抿唇笑了一笑。

  “惹上仇家了?”修屏遥状似不经意问道,心下猜出了几分——水家绸庄本是江南首富,当家大少爷水沐清更将庞大家业由小小苏州城扩展至西域边境,树大招风,难免会遭来对手的嫉恨。而如今水沁泠躲在他的马车上,八成是因惹来杀身之祸了。

  水沁泠刚要开口,却闻他声线一紧:“有人。”

  紧随着极细微的脚步声自马车外响起,定是来取她性命的杀手!水沁泠赶忙屏住呼吸,却没料到——修屏遥竟兀自掀了帘缦,手指一捻银光乍泄,不知撒了什么东西出去,只听得外面一阵痛苦的呻吟——

  “驾!”那个擅作主张的男人竟直接扯过马缰,疾驰而去。

  水沁泠的心里“咯噔”猛一沉,瞬即明白过来——这人是故意的!故意打草惊蛇,惊动那群杀手,逼得她无路可退,若此刻跳下马车便无异于找死——可他究竟是谁?

  “你——”水沁泠才掀开车帘便愣在那里。

  怎会是……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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