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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二


  “修大人身边都没有人了吗?”半晌,却无关痛痒地问出这么一句。

  她那漠然的神情令琅崖满腔的悲愤一瞬爆发,“大人真正想见的人,你不会不知!”他嘶吼出声,早已顾不得地位悬殊——他恨不得指着她的鼻子骂,骂她的冷漠无情!“大人究竟为谁憔悴至此,全京城的人都知道,为何你还要装作事不关己?大夫说,大人已经回天乏术——”他的声音已然哽咽,“为何……你竟连看他最后一眼都不肯?”

  水沁泠沉默了许久,淡淡开口:“若真如此,我便更不能去了。”她背过身去,窗前一枝白玉簪花的阴影遮住了她脸上的表情,只听得她幽凉如水的声音,没有同情,没有感情,“一个将要出嫁的女子,是不能……因此沾上晦气的。”

  言毕,蓦然一针刺透蓝布小人的心脏!

  没有人看见那个蓝布小人的身上究竟写了什么字,也没有人看见她的拳头死死攥紧了又是怎样克制不住地颤抖。然后深吸口气,恢复了一贯波澜不惊的神情。

  琅崖无话可说,他甚至连叱责她的心力都没有,“打扰了。”他转身要走。

  “等一下,”水沁泠突然喊住他,“顺便把这个带给他吧。”

  递去的是一封请柬,里面写着她的婚期。红纸黑字,那样鲜艳淋漓的红,几乎要把人的眼睛灼瞎。

  琅崖的面皮急遽颤动了下,冷笑道:“恭贺水丞相与谭参赞喜结连理。”

  他转身一出府便怒不可遏地毁了那封请柬,自然没有发现请柬背面用暗纹压出的八个小字:虚张声势,瓮中捉鳖。

  回到右大臣府时已是残阳晚照,大半边天都已经暗下去了,一瞬之间,无声无息。看着那个男人依旧孑然一身倚在窗前,琅崖的眼眶忽地竟湿了。

  “到这个时候,也只有你会留在我身边了。”修屏遥笑了笑,却不曾回头。

  “大人……”琅崖声音发颤,“大人可曾想过,日后要离开京城?”

  “离开吗……”修屏遥喃喃重复着这个词,嘴角浮出倦淡的笑意,“京城的冬天太冷了……京城的四季,都是冷的……”他用手指触碰自己的脸颊耳鬓,喟叹,“果然好凉……”还记得那个姑娘曾经握着他的手说“你的手好凉”,然后会用自己的手指去暖和他。曾经,是那样一双温柔微笑的眼睛,里面装着融化整个冬夜的柔情——他今生也不会忘记。

  “若是离开,还是找个温暖些的地方罢……”他低语。比如江南,比如姑苏——

  那个钟灵毓秀的地方,是她的家乡。

  家乡啊……修屏遥微笑着阖上眼睛,“将家就鱼麦,归老江湖边……”

  如果就这样归老,也未尝不是最好的结局。

  思绪逐渐虚无的那一瞬,他竟回想起年少离家的画面——如她一样,他年少时也是踌躇满志,意气风发,最终却被这官场磨去了所有热情。纵然高官加爵,独步天下,却从来没有认真领略过这万里边疆,锦绣河山——

  “想与你并肩看锦绣河山,守到天荒地老,你许不许?”

  “……许。”

  他不曾违背自己的承诺,只是她已不愿等到那一天。

  “大人莫急,下官这就去准备!”琅崖涕泪交加,却在转身的一刹惊变脸色——

  “大人!”

  ……

  “颐安八年七月乙巳,右大臣重病难治,薨。其人罪恶昭著,罄竹难书。”——语出《颐安正史》。

  寥寥数字,便已概括他的一生。

  三日之后,水沁泠大婚当天。

  锣鼓喧天,举国欢腾,贴着喜字的红纸灯笼挂满了京都的大街小巷。

  一袭镶珠缀玉的大红嫁衣,在侍女的搀扶下坐进锦簇的花轿。耳边都是百姓的欢呼声,追送一程又一程。轿子里,水沁泠缓缓伸手抚上心口,怎么回事?本应该感到欣喜的不是吗?为何她的心里却始终惴惴难安,似有一团郁气积压在胸口?

  不知过了多久,花轿忽地一顿。水沁泠的心也无端端地跟着一颤,还未收回心神,前面便响起芸蛾发愁的声音:“这条路不通,那可怎么走呢?”

  “怎么了?”

  “沁泠姐,前面有座桥塌陷了,过不去。”芸蛾小声对着轿帘道,暗暗嘀咕了句:真不吉利。

  “那便绕道过去吧。”水沁泠温温笑道,倒是毫不介怀,“南面不是还有一条小路的吗?”

  得女丞相亲令,浩浩荡荡的送亲队伍重又启程,却是绕上旁边的一条山林小路。一路唢呐声声,那林间的鸟雀便也跟着热闹啁啾起来。真真是——百鸟齐鸣,喜事临门。

  “碧落黄泉,一路走好——”突然有道极不和谐的声音介入,也是唢呐声,奏的却是这世上最悲戚不过的丧曲,伴着一群人的恸哭声响彻云霄,生生惊断了送亲的喜庆。

  竟是与前面的送葬队伍撞上了!

  水沁泠心中“咯噔”猛一沉,直觉问出:“是谁家办的丧事?”

  周遭一瞬安静下来,令她听清了那个足让天地寂灭的回答——“是……右大臣的丧事。”

  许久的沉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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