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阔故事汇 > 未稚 > 卷帘绣宫深 >  上一页    下一页


  良久的沉默,不知不觉中夜色又深了一层。素来懒漫的少年也开始觉得困倦了,正欲阖上眼睛,却听见萧烛卿淡声问道:“你可知,皇帝如今有多大了?”

  无意间被对方提及自己,夙婴不禁睁大眼睛诧异了好半晌,更多的却是受宠若惊。是不是他听错了?竟有人……会关心自己的年纪么?

  “他?”一声轻嗤,女子的语调微扬上去,“估计也有十七八九了吧。看上去却还是和顽童一样。”她的口气出奇的差,“萧先生提他做什么?”

  “呵,问问罢了。”

  十七八九?哈……夙婴无声地笑了起来,笑得眼泪都窝在眼眶里直打转。他下意识地摊开双手翻看自己纤瘦无骨的手指,再缓缓扶上如同女子一般纤细的手臂以及——白皙得连自己都觉得恶心的双足……哈!听听,她果真不知道自己的年纪,或许更是不屑于去知道吧……可他如今,已有二十六了啊……多荒唐……

  恍然又仿佛回到了五年前——便是原嘉廿七年,当父皇遇刺身亡,当擅改诏书未遂的七皇子含恨而终连死也不肯瞑目,当自己眼睁睁地望着血流成河却无力回天的那年……

  又当那个乌发含香,如似母后的女子疾步走来,紧紧将自己拥入怀里的一刹那……那声声句句痛彻心扉的“皇儿,皇儿莫怕,有母后在”……那暖到骨子里的温香之息,原来,并非是因为真的担心自己啊……呵呵,他果真又自作多情了呢……

  思绪纷飞缱绻万千,这年年岁岁织叠出来的惆怅早也说不清更道不明。不如不想。下一刻,便见他犯懒地眨了眨媚长的眼儿,索性伸展双臂舒服地仰躺到地上。

  好困……他抬手掩去一个呵欠,枕着温泉畔醺绕的白雾,竟恍恍惚惚地睡着了。

  不知过了多久,夙婴是被一阵低柔的曲声唤醒的。清清泠泠,不急不缓。这曲律略显得单薄了,不似七弦五音弹出的,却逶迤得像一根丝,携着弹者满腔的罗愁绮恨,直直地钻进他的耳朵里,绕成结。他揉揉湿涩的眼睛,分不清云里雾里的便往声源爬去,直至——

  落花成衣,寒烟云聚处,他望见一名紫衣女子独坐白石上的侧面。是这样陌生的,素净的,偏却美得教人移不开眼的侧面:羽睫低垂,乌发尽散,直直垂至膝下。而她纤纤葱指弹的是——竟是她自己的发丝!

  这世上,竟还有人可以用发丝为弦,弹出这样精妙绝伦的音律?

  听见异响,那抚曲的女子下意识地抬起眼来,望向他这里——原本流离的眸光竟在瞬间聚敛,凝成锋利的银华。

  “你——”怎会在此?!

  第二章 顾盼似昔人

  夜凉如水,月华半醉,荫着池底的雾色留彩,明晃晃地照着来人轮廓分明的眉目。而这本自无心的一照,竟莫名地照出一些慑人的妖气。少年的肤色极白,因而反衬得他的唇色极红极艳。一双媚长的眼睛更是蛊惑人心,眼尾处斜飞的红痕,直扫入鬓角里去。

  两人就这么面向而立。少年依旧是一副吊儿郎当的神态,脖子缩在大衣襟里,偶尔也用好奇的余光瞟她几眼,然后困扰地挠挠头,仿佛连自己都不知道要如何应付眼前的女子。

  脂砚的手指微微紧了紧。不知——方才与萧烛卿的那番谈话,他究竟听去了多少?看他的神情倒也不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秘密,但总要试他一试——

  “他走了。”她眸光微凝,却是冒出一句不着边际的话。

  “是啊,走了,走了。”夙婴倒也回应得干脆,挥着衣袖有些气恼地嚷嚷道,“白蔷真是个吃硬不吃软的家伙!气死人了气死人了!等着,下回一定用强的逼他就范——”说的“白蔷”,正是皇宫里颇有名气的歌舞伶人——亦是传言中最得皇帝宠幸的男宠之一。

  话至一半,夙婴忽然惊疑地瞅了脂砚一眼,“你——都看见了?”语气竟也不觉得尴尬,仿佛自己做的事原本就天经地义——不怕她耻笑了去。

  脂砚没有回答,眸中却隐隐有了深意。这一问一答间,试探便有了结果。其实方才那句话,她有意用了些疑问的口气——“他走了?”便成了模棱两可的意思。若对方当真听见萧烛卿的声音,定然不会是这样的反应——而他如此一答,倒正好为她铺了新的台阶下。

  “方才专注于琴乐,倒也未看见多少。”脂砚捋了长发,轻描淡写地道,“他——音色不差。倒还想让他为我配个曲儿呢。”她换了副玩笑的口吻,原本温婉的眉目便更显得柔和。

  你其实,原本就有温柔的一面的。夙婴心有旁骛地想,眸光一转,就那么大大咧咧地与她漫谈起来,“我说啊,你可别看他长得纤弱,力气可也大得很,瞧我手上到现在还留着印子呢。”说罢还毫不避讳地伸出自己纤白的手臂给她看上面的淤痕。

  那样暧昧的淤痕脂砚不会不认得。忍不住轻咳一声,而后不着痕迹地岔开了话题:“我原以为,只有我会寻来这偏僻之地。”试探的意味还在——他又是如何破了这衍毓阵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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