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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七


  “叫我去蓬就可以了。”他为自己倒了一杯热气腾腾的早茶,似随意般的口吻说,“李商隐有一首诗‘……身无彩凤双飞翼,心有灵犀一点通。……走马兰台类转蓬。’”他把全首七言律诗唸诵一遍,笑了笑。“最后那一句‘走马兰台类转蓬’,形容一般人好似无根的蓬草一样随波逐流,往往都身不由己。先父为我取名‘去蓬’,就是希望我不要像那蓬草,必须自己做自己的主人。”

  “的确很符合你的形象。”羽童苦笑。

  “你还在不高兴啊?”

  “没有,我过得很舒服。”

  “那就好。”

  羽童不愿一开始就闹别扭,改变话题,“我很喜欢你的收藏品,不知道你有这种嗜好呢,满惊讶的,过去你怎么都没提?”

  “今天之前我们见面的次数用一只手就可以算出来,你对我又似乎有偏见,即使给我机会,我也不会自讨没趣。”

  “我对你没有偏见,你过去的风流史不关我的事,我只想知道,你将我安顿在此,你其他住在台北市区的情妇不会跑来跟我拚命吧?”

  “我没有养过情妇,你是第一个。”

  “鬼才相信!”

  “信不信由你。”他眼中闪过一抹笑谑的光芒。“外面的人都以为我花大钱养女人,其实除了送她们几件衣服和一点小首饰,我很少花钱在女人身上,因为没必要,自愿送上门的女人已多得我应付不了。”

  羽童觉得好恶心,看他那一副自我陶醉的德行,简直是男人之耻嘛!

  欧去蓬好玩的看她脸上表情之变化,愈看愈忍不住满腔的笑意,大笑出声。“你真有趣!我好喜欢。”俯长身过去在她额上轻啄了一下,羽童大感意外地瞪大眼,噤了声。

  沉默地进餐,她不时打量对方,内心诧异同是男人竟有如此大的不同。卫希珑对生活环境的讲求很随便,最在乎他个人一举一动所能散发出来的魅力,即使取用一杯咖啡,也一定规规矩矩的将食指勾入杯耳,优雅地啜饮。欧去蓬却是直接握住杯身就口,一点也不讲究姿势,似乎粗野,反而令羽童有点心动。

  “我不喜欢你在心里拿别的男人同我比较。”他犀利的道。

  “我没有啊!”

  “我跟你一样讨厌人家对我说谎,羽童。”

  “你会读心术吗?”羽童反驳。

  “你刚好是我能读出心事的那种女人。”欧去蓬想到他的母亲。

  “呸!你少夸大其辞,我才不信。”

  “你眼睛看着我,心里却在想卫希珑,真教人不愉快。”

  欧去蓬面无表情的吃完早餐,进屋去了。

  羽童有点内疚,没想到被欧去蓬说中了,也许她还不习惯跟他在一起吧!心一烦,走回大厅弹琴,一首“给爱德琳的诗”,优雅浪漫的旋律竟吸引了欧去蓬走了下来,要求她再弹一遍。她依他,十指轻快地在黑白键上飞渡。

  欧去蓬有风度的鼓掌赞美。“你弹得真不错呀,羽童,能诠释得这么好,可见你下过一番苦功。”

  “谢谢你!你也喜欢钢琴曲?”

  “我母亲非常喜欢音乐,她在时家里每天都可聆听到美妙的琴音。我虽然欠缺天分,耳濡目染之下也粗通一二,‘给爱德琳的诗’是我最喜欢的曲子之一。”

  当即两人便合奏了一曲“给爱德琳的诗”,羽童惊讶于他的配合度之高,很想问他是否常有和母亲合奏的经验,又觉不便问人隐私而作罢。

  一曲既终,双双沉默下来,羽童看着自己搁在膝上的手指,细声道:

  “如果我使你感觉到不愉快,我道歉,我真的无心拿你跟谁比,只是很自然的就会想到那里去。”

  “你是怎么个比法呢?”共坐一张钢琴椅,太贴近了,他也不由放低了声音。

  “也许你会觉得我很奇怪,以前和他共同生活时,从不觉他哪里不好,可是自从婚变后,愈想愈想不出他的优点在哪,反而以往疏忽的缺点全浮在眼前。像弹钢琴这件事,他就只会取笑我不务正业,专门误人子弟。”

  “他是音盲吗?”

  “结婚后他很反对我把钢琴搬进公寓,说会吵到邻居,后来我才弄明白他根本不当音乐是一回事。”羽童涩涩地自承失败。“在他眼中,除了爸爸赋予我的身分和财产,我真是一无可取吧!”

  “也许他天生就是这样差劲的个性。”欧去蓬顺口附和,又不耐烦地冷哼道,“拜托你不要不断的讨论他好吗?我花了一大笔钱的目的就是想独占你,可不希望你把另一个男人的鬼影子带进来。”

  “你一定要说得这么白吗?”羽童恼他一点都不在乎用钱伤人。“我明白了,情妇守则第一条,就是要切记专心一意地伺候付钱的大爷,暂时抛弃自己的思想和价值观,一切以迎合金主的欢心为最高原则。”

  “情妇守则第二条,就是不许哭哭啼啼的作态!我不能忍受女人用眼泪当武器,企图软化我的心。”

  羽童捉住裙子的手指绞得发白,昂然抬头道:

  “你放心好了,欧先生,打从离婚那天开始,我发过誓,今生今世绝不再为任何男人掉一颗眼泪。”

  欧去蓬见她很勇敢的逼退欲涌上的泪水,心倒软了。

  “我道歉,羽童。我不该向你发脾气,与你无关的事不应该拿来要求你。”在她讶然的表情下,他又道:“喜、怒、哀、乐应该是很自然的情绪反应,偏偏有女人故意用为说服我的手段,我看腻了也看怕了。”

  羽童赧然,适才她也太冲了点。

  “居然有女人能使你低头,我真佩服她。”她轻松了点。

  “她没有使我低头,因为她是我母亲。”

  他语气之阴森使她不敢深究下去。欧老夫人似乎具有正、反两面形象,一说到音乐,欧去蓬的表情充满了对先母的怀念与爱意;刘嫂也是,补品是夫人常吃的,鲜花一定要每天换等等生活上的品味,欧老夫人留给人非常尊贵美好的印象。然而,有关于欧老夫人人性上最私密的一面,也许羽童还算外人,两人均讳莫如深,有技巧的避免提及。

  除了这点疑云,和欧去蓬相处比羽童想像中容易,虽然他不时讥讽她保守得可笑,但一天下来,羽童也能反驳他,要不然真会被他气炸了。

  “我喜欢保守不行吗?你喜欢我四处向男人卖弄风骚,那你得教教我,毕竟我的经验少得可怜。”

  欧去蓬大笑。“那可不行,你只能对我一个人‘不保守’。”

  “好啊!你教我。”羽童赌气道。

  “比如,你可以说:‘去蓬亲爱的,今晚我可以去你的房间吗?’”

  “什么--?”

  “快说啊!是你求我教你的。”

  羽童脸微红,好气又好笑,这男人怎么这样口没遮栏!怀着想捉弄他的心理,羽童故意笑吟吟的抛出勾魂眼。

  “去蓬亲爱的,今晚你要来我的房间吗?”

  “我接受你的邀请。”他接得好顺口。

  “你--去死啦!”她娇嗔地一跺脚,跑开了。

  当晚,欧去蓬撩开珠帘走向她时,羽童已能心无障碍的迎接他。

  第五幕

  初冬的清晨,薄雾如纱,绿色的山头平添朦胧的美感,飘忽得似一个虚幻的梦境,朝露是大地的泪珠。

  欧去蓬有些恋恋地回望那目送他离去的女郎。她的卧房有个小阳台延伸出来,白色的栏杆,纤细的身影,他甚至可以瞧清她墨绿色长裙上一片一片的秋叶,有耀目的枫红、有欲落的枯褐、有盎然的深绿,很美,但太单薄了。

  “进去添件衣服,你会感冒的。”他喊。

  她还是无心的笑着。“你自己开车小心点!”

  他摇摇手,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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