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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七


  “——我不明白?”萝若珈觉得从额角开始,全身泛着冰凉:“具体一点告诉我好吗?”

  “礼拜六——我和芝茵结婚。”

  罗若珈的脸蜡白,现在是四月初,台湾的四月初,是十分温暖的气候,但罗若珈就像从冷冻库搬出来的,僵得搬不动一根毫发,脸部的表情是木愣的,你看不出震惊、激动、痛苦、哀伤。木愣的,一动不动。

  “若珈,你清楚我是怎么的爱你,我答应她的条件,钱也给她,但她用了最狠的方法,她把一切告诉了我母亲、你知道的,我母亲只剩——”

  罗若珈什么也没听进去。罗若珈只是觉得好冷、好冷,心口发着抖,手发着抖,冷得发抖。

  那边的陶扬,心不在焉的跟朋友扯着,眼角不停的瞟向罗若珈,刚刚还见她笑得很开心,不一会儿功夫,怎么整个人动也不动,像中了邪似的,陶扬纳闷的皱起眉头来。

  “喂,陶扬,我看那只小母鸡对你是没什么兴趣了。”

  谈话的那个男的,用手肘撞了撞旁边一个女孩,是个不太风流的电影明星——丹妮,专演肉弹角色,浑身的肉,性感倒是有一点,就是没半丁点气质。

  “我看陶扬吃错药了,刚才那个电话一定叫那只小母鸡糗了一顿。”丹妮不顺眼的朝罗若珈瞟了瞟:“记者有什么了不起,脱了衣服,还不是跟我们一样。”

  “不一样哦,比起你可差一大截。”一个蓄胡须的男孩吃豆腐的用手比了比:“你的尺寸多有味道,什么地方,就是什么样子,她只够做块门板。”

  一桌人被这浑笑话惹得又叫又笑,其他的人,吱吱喳喳又你一句我一句加上来,全在尺寸上绕;陶扬不寻常的沉静下来了,好笑的地方,他应付的干笑两声,也没有谁去留意他,倒是丹妮,陶扬的变化全在她眼底。

  “他妈的,你们看见没有,跟小母鸡坐在一块那个男的,前面门牙还掉半颗呢!”陶扬像逮着仇人的弱点,忙不及待的张扬。

  “人家门牙掉光了,小母鸡就是爱跟他,你怎么样?”丹妮翻着白眼,喷一口烟。

  一阵轰笑,这伙人又开始另一个新的话题。陶扬仍然不时的注视罗若珈,这只小母鸡,他妈的!找个缺门牙的,真他妈的没眼光,我陶扬那点不比那小子体面,而小母鸡居然甩也不甩我,连话都懒得搭腔。

  罗若珈始终没有一句话、一颗泪,木愣的像一个冰冻了的人。

  徐克维知道,礼拜六的婚礼,击伤了这个自己深爱着的女孩,徐克维更明白,这个自己深爱的女孩,她有一个永不落泪的个性,那个性使她在某种虚弱的身体状态下,会用完全相反的状态,使旁观者在错觉中,看见不被击败的坚强,而这份坚强,早已瓦解、崩溃、碎裂了。

  徐克维太明白罗若珈了,对这样一个不把打击放在表情上,而又是自己如此深爱的女孩,徐克维心碎的接合不起来了。

  这种无声的痛、无言的痛,终于由罗若珈在僵麻中,强掀起冷静的态度开口了。

  “礼拜六——发帖子给我吗?”

  “若珈——”徐克维心都碎了。

  “我想不用给我帖子,礼拜六我很忙,下午要回家看我爸爸,晚上有个记者招待会,我总该有点敬业精神是不?”

  “若珈。”徐克维痛苦的脸都扭曲了,“我晓得——我晓得你不能容纳我了——”

  罗若珈双手交握的放在桌上,深沉的望着交握的手半天,开口了,但眼睛没有离开自己的手。

  “你要我说些什么?”

  是的,我要她说些什么?我能要她说些什么?徐克维扭曲的脸带着不可饶恕的罪。

  罗若珈站起来,用一种近乎欺骗的笑容,潇洒的拉开椅子。

  “该走了,我报馆还有新闻稿要发。”

  “——这是一个谎言。”

  “你不觉得这个谎言在这个时候很恰当?”

  这样的回答,让听的人都感觉出尖锐的沉痛,徐克维不再坚持,一起拉开椅子。

  经过陶扬,罗若珈看见陶扬老远就站起来,一张笑容,老远老远就露着牙,咧在那儿,罗若珈视若无睹,与徐克维并排走过去。

  “嗨!小母鸡,要走啦?”

  那略带轻佻,又有些友善的招呼,徐克维质疑的看着,想问罗若珈,又想到自己礼拜六的婚礼,他是一点权力也没有了。

  任陶扬咧着牙,摆着一张等待的笑容,罗若珈面无表情、冻结的走过去。

  “你的嘴巴可以收起来甭笑了,人家走了。”

  是丹妮的嘲笑声——陶扬不可自制的坐下来,这个平时嘻嘻哈哈、没什么脑子的人,被征服于一种可望而不可及的怅然中。

  出了咖啡店,徐克维望着罗若珈,罗若咖干涩的眼眶在挣扎。泪,谁都会流,但,强抑的能力,却不是每个人都有的,罗若珈清楚,这份能力,再维持不了多久了。

  四月的阳光,淡淡的,很温暖却不灼人,罗若珈是漂亮的,一种近于美的漂亮,这种美的根源,是女孩中极难寻获的——固执的原则,那眨也不眨、冷冷的眼神,坚强挺拔的鼻尖,不开口时,永远那么紧抿着,倔强的令人不敢轻易侵犯的弧度。

  四月的阳光,洒落在这样的一张轮廓上,竟然使徐克维产生望而生畏、生敬的歉疚。

  “报馆——真的有事?”

  “这样的情况,这样的时刻,你希望报馆没事?”

  跨上车座,罗若珈发动了引擎,手,不能克制的轻颤着。

  “若珈。”

  徐克维突然有放弃对母亲的尊重,改变一个悲剧婚姻的冲动,捉起罗若珈的车把,激动地额角的青筋都鼓出来了。

  “若珈,也许——给我一天的时间,让我去改变——”

  罗若珈的理性,像机械般——她冷冷的眼眶,已经再强抑不住,她摇着头,虽然摇得那么轻,但是,没有人感觉不出,那是多么坚定。

  “若珈——”

  罗若珈踩下了油门,挺起背脊,脸高昂着,眼睛直视着前方,车,离开了原地,缓缓地。

  “若珈——”

  车,依旧缓缓地前进,徐克维情绪混乱、复杂、慌乱而不知所措,无法抉择的趋前跟着。

  “——我爱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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