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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六


  她的口气让唐瑾简直要以为自己手上拿的不是包叶或菁仔,而是人肉叉烧包。

  “我没有吃,是请工头、工人们用的。”唐瑾耐心解释。

  “骗人!我明明看见你拿了一颗放进嘴里!”

  “我没有嚼,也没有吐槟榔渣。”简直跟吃喉糖一样。

  “那你为什么要吃?”

  该怎么解释建筑师,尤其是眉清目秀、俊美年轻的建筑师,在工地与这些孔武有力工人们的微妙角力?要和他们打成一片,又要维持领导者的地位,这可不是三言两语就可以说清楚的。

  办公室里是一个世界,出来外面又是另一番局面,唐瑾实在不想让她知道太多实务上的丑恶现实。

  光是几颗槟榔就能让她这么吃惊,如果讲到喝酒、饮宴,到声色场所谈案子的所谓现实,她大概会……

  好吧,唐瑾也不知道她到底会怎样,只是,他下意识地排斥设想这个可能性。

  “不说那些了。再来我们要回台北,你跟公司联络过了吗?”

  话题一转,吕爱湘的生动表情也就慢慢收敛了,回到之前那带着距离的、优雅的淡漠。

  很美,可是,也很冷。

  “没有。晚点再联络就可以了。”她轻描淡写,一句带过。然后,转移话题:“你刚刚在跟工人吵架?吵什么?!”

  她不能理解,怎么前一分钟还是你递槟榔、他递香烟的称兄道弟,下一刻就争得面红耳赤,好像就要打起来一样。

  “立场不同。我要他们拆掉重做,他们当然不高兴。”唐瑾也很轻描淡写的说。

  “拆掉重做?”吕爱湘大吃一惊,回头看看已经稍具规模的庞大建筑物。“这全部要拆掉?为什么?”

  “只有一部分。应该每隔一公尺绑一根箍筋,他们改成一公尺二十公分,这样不行,要重来。工地主任坚持蓝图上是这样标示,但图是我画的,我记得很清楚。”

  “感觉上没有差很多呀。”吕爱湘困惑,“而且那些图……那么多、那么复杂,你记得每个细节?”

  “当然记得。”唐瑾奇怪地看她一眼。“细节不注意,累积起来,是很可怕的。我们要为住户、使用者负责任,怎么可以不弄清楚?何况外观大家都看得见,但细节只有专业人员知道。专业就是把关时用的啊。”

  “只差二十公分……”她不敢置信。

  唐瑾笑了。“就像你试穿衣服好了。如果腰围大两寸或小两寸,在我们看来可能也没什么,但穿起来线条就差很多,你一定会发现,不是吗?更何况……”

  “更何况模特儿身上衣服腰围大小,非关人命。”吕爱湘懂了,很有默契地接了下去。

  她以为自己已经很了解唐瑾,不过,到今天、此刻,她才真正体认到,如此认真的个性可以怎样落实到生活、工作中。

  车子已经下了高架桥,一转弯,来到知名学府附近。看着大片校园绿荫,应该感到很清爽的,吕爱湘的心情却越发沉重。

  终究是要一步步回到现实的。

  “总算不用让你待在工地等我了。”停好车,唐瑾说着。

  他还是由着她帮忙抱文件、蓝图——可以达到遮掩的目的。毕竟吕爱湘的脸蛋在工地众人眼中辨识度不大高,但是回到台北,唐瑾就不敢冒这个险了。

  此刻,吕爱湘从层层伪装后面,投过来一个疑惑的眼神。

  “我对工地没有意见呀。”这是实话。她还满喜欢待在那里的。

  “不大适合你。”唐瑾也看她一眼。

  在他心中,把漂亮到几乎会发光的爱湘放在那样的环境中,根本完全不搭调。他希望吕爱湘永远都处在温暖、精致的世界中,不必面对任何现实的粗糙与丑恶。

  如果可能,他愿意亲手设计、监造那样的世界,安置她。

  帮他把文件送到行政大楼会议室,约好碰面时间,两人暂时分道扬镳。吕爱湘决定随便走走,信步闲晃。

  漫步在校园中,虽然不是她的母校,却给她一种重回大学时代的错觉。

  身旁的学子们虽青涩,打扮也都很朴实,或踽踽独行,或三两聚集嬉闹,却都有着单纯而青春的光采。那是已经在她身上消失很久的颜色。

  她也曾经有过这样的时光,却很短暂。

  在学姐与她划清界线、顺便传出“吕爱湘会抢人男友”这种流言之后,她的快乐大学生涯便正式结束了。

  那么坚持地投入当时只是兼差的模特儿界,其实事出有因。她在校园里太过孤寂。记忆里,总是一个人低着头,课堂间匆匆来去,承受着现在想起来没什么、当时却有如千斤般沉重的指责和批判眼光。

  到后期,那些投向她的眼光其实以好奇、惊艳居多,但是吕爱湘已经没有办法辨认。她从同学、学长姐的环境中逃开,在工作上交到了朋友,便不再回头。

  如今,这些曾经救赎过她的朋友,却背叛她了。

  只有身边的人才会知道吕爱湘和望孟齐之间互动的细节。而现在,全国有看新闻的人大概都知道了。

  是谁?与她并肩作战多年的云青?亦师亦友的蓝姐?贴心的帮手宜庭?还是最了解女人的Robert?

  想起之前他们互相作伴、买醉的那夜,大家恣意发泄着最私密的情伤,那种在最惨的时候依然互相陪伴、打气的情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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