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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九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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台北凄风冷雨,花莲却阳光普照。才三个小时左右的车程,居然有如此大的差异。 天气好到外套都有些穿不住了。赵湘柔连行李都没带,孤身来到陌生的异地,在热情的计程车司机大哥帮助下,她顺利到了目的地。 站在骑楼下,赵湘柔的脚步迟疑着。玻璃门后,有几位装扮朴素的太太正聚在一起讲话,神情认真,没人注意到外面站了个漂亮小姐,正有些向往地看着她们。 直到谈话告了一段落,慢慢往门口移动时,里面一位中年太太才诧异地迎上前来叫她:“柔柔,你怎么自己来了?不是说到了要打电话给我,我过去车站接你?” “没关系,坐计程车很方便的。”她微笑说:“妈,你们忙完了吗?” “差不多了。我们这个月轮到访视组,所以比较忙。”母亲慈眉善目,笑起来眼角都是皱纹,看到女儿,心情很好。“你好像又瘦了?是不是在减肥?” “没有啦,只是最近比较忙而已,刚出国一趟回来。” 母女俩跟其他人道别后,相偕离去。她母亲就住在附近,走路约十分钟就会到;一路上不停有人跟赵母打招呼,都叫她“胡师姐”。 “妈,你认识的人好多喔。”赵湘柔忍不住说。 母亲笑眯了眼。“是呀,已经在这边很久了嘛。” 有多少年了呢?赵湘柔在心里默默算着。她还没被送到美国之前,母亲就已经毅然搬到花莲,远离台北的尘嚣,也远离丈夫不断拈花惹草的难堪。 如今她已经完成学业回来了,母亲也早已脱离“赵太太”的角色,变成了众人敬重的“胡师姐”,把心力都投注在奉献慈善团体,默默行善助人,而且非常明显地,过得相当满足快乐。 母亲的住处是小小的平房,前面还有小院子,种了很多花跟青菜、蔬果。下午的阳光很舒服,清淡却明亮。她们母女一人一杯热茶,坐在面对院子的长廊边,闲话家常。 赵湘柔一直微笑倾听妈妈讲话。小至今年试种番茄的感想,大到他们基金会的运作、帮助的感恩户有哪些、募款的目标又是如何,妈妈絮絮叨叨说着,她心满意足地听。 从小到大,在赵湘柔印象中,母亲始终很安静,从来不快乐,也从来不多说,就像个浅淡的影子,始终找不到定位。金钱与地位没有带来快乐,丈夫的忙碌与频繁的外遇让一个女人憔悴。最后,终于做出决定,放彼此自由。 赵湘柔其实并不了解母亲,但看母亲此刻的满足与快乐,多年前被父母同时抛弃的痛苦,终于还是渐渐淡了。 说着,母亲伸手帮女儿拨开脸畔的发丝,慈蔼轻问:“柔柔,怎么了?心情不好吗?回台湾工作不开心?” “没有呀。”她反射性地回答。 母亲还是微笑,充满了解与包容,还带着几分宠溺。 这样的微笑,好熟悉,有另一个人也老是这样看她。 “你从小就很会忍耐,受了委屈也不讲。”母亲喟叹。“要怪我跟你爸爸都失职,连自己的问题都处理不好,当然没办法扮演好父母的角色。” 赵湘柔没有回答。她小时候多么渴望母亲能像这样好好陪她说话,用温暖的手抚慰她;但那时的记忆,一直留在父母大吵、冷战、之后又大吵的无间循环之中,像这样温馨的并肩谈心时刻,竟是完全没有。 所以此刻才非常珍惜,如小女孩一样,想赖在妈妈身边。 “不过,柔柔,你已经长大了,要学着坦率一点。尤其在另一半面前,不要赌气,也不用逞强,就算偶尔示弱也没关系的。” “妈,你怎么突然讲这个?我又没有……” “不是跟男朋友吵架吗?不然,怎么会心情不好到突然跑来找妈妈?你一向很会忍耐的。”她母亲一脸了解,只是眼中闪动着笑意。 果然,一套就把话套出来了。赵湘柔想也不想地回应:“谁跟他吵架。我只是说要想一想,他就突然消失、不见人影了!要怎样都是他决定,根本不给我讲话的余地,还搞得好像他多迁就我一样。超小人的。” 说着说着,她还略略嘟起嘴,小女儿态不自觉地流露。赵母忍不住笑。 “是谁呢?”母亲这才问。“是妈妈认识的人吗?” “这个……我是说……其实……”赵湘柔支吾起来,结巴了半天,眼看抵赖不过了,才闷闷地承认:“就是厉文颢啦。” “是你江阿姨的儿子?”赵母自然知道“情敌”是谁,有些诧异地问。 赵湘柔点头。 “他长什么样子,我不太记得了。是不是胖胖的?”赵母微微皱眉,努力搜索着记忆。 “才不是。人家现在可是个风度翩翩的大帅哥呢。”口气超不甘愿、超酸的,一点也不开心的样子。 母女突然陷入沉默,好一会儿,都只听见外面偶尔的车声,以及远处不知名的鸟叫声。 “妈妈,你会介意吗?”半晌,赵湘柔才小小声地问。 赵母摇头。心境平和,眉目慈祥。 “也许这就是你们的缘分吧。如果他能让你快乐,那就足够了。”她温和地说,然后,话锋一转。“何况,如果因为他母亲曾是你爸喜欢的人,我们就要介意的话,那柔柔,你可能要到外县市找对象了。因为台北要介意的可能人选实在太多。” 赵湘柔忍不住笑了出来。 “妈妈,你真的都不生气了吗?”笑容渐渐淡去时,她看着手中的茶杯,问出心中长久以来的困惑。“像这样躲得远远的,是很清静没错,可是……” “柔柔,妈妈到这里来,不是因为要逃避失败的婚姻才来的。”母亲倾身过来,按住她的手,认真道:“与其等人来爱,不如主动付出关怀,得到的回韵是百倍千倍。这是我想做的事,是我想过的生活。” “可是,我还是很生气,怎么办?”望着母亲坚定的眼神,她无助地问。“我有读你送我的静思语,也真的很努力想要慈悲、要忍耐……可是爸爸为什么还是让我好生气?他最近还追我的死党。我的朋友耶!差了整整二十五岁也在追,我……我……要我怎样面对我的好友……” “你是他女儿,这关系是斩不断的。所以你大可生气呀。”妈妈搂了搂她的肩,给一脸沮丧的女儿打气。“至于你的朋友,你有没有跟她谈谈、把想法说给她听?还是又像以前一样,一受伤就跑去躲起来,拒绝任何沟通?” “我……我……”知女莫若母。 “长大了,不能再这样喽。”母亲教诲着女儿。“如果真的是好朋友,就值得你去努力。什么都不做当然不会受伤,可是,也会失去很多幸福喔。有些人、有些机会是需要主动把握的。我也曾经胆小过很多年,不敢走出去;可是柔柔,你看看现在的妈妈,不是比以前好很多了?” “妈妈,你走得也太远了,一走就走到花莲。”她忍不住嘀咕。 母亲搂紧她,笑得眼都眯了。“花莲算什么,想来的人,再远都会来。你不是就来了很多趟吗?” 她依偎着母亲温暖的怀抱,刹那间,仿佛回到了小时候,渴望大人的关怀与爱、却不知道怎么争取的那个小女孩。 “妈妈……我都从美国回来了,你真的……不回家吗?”良久良久,问句轻轻飘出,嗓音里有着一丝最后的、无助的祈求。 母亲只是温柔微笑。“柔柔,以后有空要常来看妈妈。下次,把厉文颢也带来。” 她心底深处,微弱而幼稚、不切实际的希望,终于还是熄灭了。 当晚,赵湘柔陪着母亲吃了一顿素菜,又陪着去拜访几位同组的委员,商讨他们的公事。看着侃侃而谈、面容温柔慈祥的母亲,一股难言的勇气与力量慢慢涌起、包围着她。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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