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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三


  他沙哑的呼唤破坏了她努力维持的平静,模糊的字句在眼前跳舞着,有如锋利的刀剑切割着她脆弱的心房,最后跳舞的字句滚落眼眶,心情顿如绷紧的琴弦断裂。

  她霍地站起身,手中的书砰的一声落在地上,她没有试图捡起,脚步踉跄的跌出遮帘,任他怎么呼唤都不回头。

  宇庭沮丧的趴在床上,恨自己为何觉悟得这么晚,让追求名利的渴望蒙蔽了他的心。现在还来得及吗?瞪视着地上那本叫“先知”的书,不晓得先知可不可以回答他这个问题。

  *     *     *

  桂馥当天没有再出现,她让另一个医生过来帮他拔针,说是忽然不舒服,回家休息了。

  她这是在逃避。他不禁要取笑她傻气了。想自己也曾以为逃得了,以为忘了她,事实证明她从来都没有离开他心里,正如席慕蓉的那首涛。

  “回首之时,年轻的你,从未稍离呀!”他低声喃念着,任那缕惆怅的情绪在心里扩散。

  “杜先生,这是你的吗?”护士从地上拾起《先知》,狐疑的问。

  “给我。”他半躺半坐在床上,受伤的腰椎经过密集的治疗后,以矫正带固定住,坐卧是没有问题,但离下地走路还有段距离。该死的,如果双腿能动的话,早飞奔到她身边不准她逃了。

  怔忡的拿着书看,一缕似有若无的甜郁香气充满鼻腔,那是桂馥的味道。他闭着眼把书按在胸口,仿佛将书的主人也拥进怀里。许久之后,在好奇心及无聊的驱使下,他翻开她留下的书,一开始看得有些无聊,直到“爱”这个字出现,全神才贯注起来。就连母亲带着祖父母过来看他,宇庭都在他们的呼唤之后才回过神。

  尽管对他会看哲理性的书感到怀疑,三人都没有多说什么,闲话家常了一会儿,杜家的家长杜颐深深看了一眼孙子。

  宇庭的气色不坏。虽然人在医院,仍然透过电话、传真机、电传现讯系统遥控公司业务,机要秘书也不时将紧急公文送来给他批阅,加上有李承轩支持,他辛苦创立的龙腾集团得以不受他受伤影响正常运作。

  他其实是没什么好不放心的,怛有些事仍必须提醒他。

  “宇庭,爷爷自然信任你,沈院长也跟我做过简报,你的伤势好了大半。不过那些董事———”

  “他们想怎样?”他捺住性子的问。“我昨天才看过这一季的业务报告,不管是集闭本部或是关系企业,都维持不错的成长。那些人有什么话好说?”

  “宇庭,话虽这么说……”皱纹满布的脸颜有种说不出来的疲惫,杜颐看进长孙眼里,那双精睿的眼眸并不因受伤两个月而稍减锐利,这一点让他格外欣慰。之前原本还担心宇庭会因此灰心丧志,没想到他反而更加的精悍沉稳。

  “本来我计划在今年的董事会交棒给你,可现在的情况……”

  “爷爷是认为我目前的状况,不够资格承继您的位置吗?”他的声音绷紧。

  “当然不是。你是用脑治理公司业务,又不是用下肢。”杜颐骄傲的说,“问题是那些董事不这么想,甚至有人想利用即将召开的董事会……”

  “爷爷放心。”他冷静的截断祖父的忧虑,如果这件事是发生在他受伤之初,他可能会激愤的大发脾气。但经过桂馥的悉心照料,生命最低潮时的愤世嫉俗都在她默默的付出里化消,这一刻他的心情平静,看得更远、更深。“以我们手上的股票,没人能撼动杜家人的经营权。有必要的话,我即使得坐着轮椅,也会亲自参加董事会。”

  “你能这么想最好。”杜颐放心道。

  但隔了一会儿,目光在打盹的老伴脸上转了一圈,绕向宇庭时,嘴巴蠕了蠕,却没有发出声音。

  “爷爷想说什么?”

  “宇庭。”他眼中盈满悲痛,声音低微。“我不晓得该怎么讲,依照承轩给我的报告,你受伤的事,宇新脱不了关系。”

  “这件事我已经交给警方处理了。他很厉害,收买的人嘴很硬。”他不情愿的回答。

  “你打算怎么做?”

  看出祖父的为难,宇庭多少能了解他的心情,知道祖父顾忌着祖母的反应。从他父亲变成植物人后,祖母将对独子的疼爱移转到酷似父亲的杜宇新身上,如果他对宇新开刀,祖母一定会伤心的。

  “我交给警方处理。”他疲倦的道,“爷爷,我只能做到这地步,要是他再来惹我……”

  “我明白。”杜颐紧了紧他的手,知道这已经是他最大的让步了。“我看你也累了,我们先走了。”

  “嗯。”

  送走他们后,宇庭体内的倦意反而一扫而空。他重新拾起纪伯仑的《先知》,翻到先前阅览过、感兴趣的一段话。

  “当爱情召唤你,跟随它,即使它的路途艰险而陡峭。”他大声念出这段句子,像在舌尖里回味。

  他是个傻子,当爱情召唤他时,他非但没有跟随,还轻率的放弃。他想起了一则捡石头的寓言。路是那么长,地上铺满各种石头,人们弯身捡了一个,又丢了一个,到最后才发现真正需要的那颗石子早不知什么时候遗落了。

  虽然他手上抱满无数的石头:财富、名声、醇酒、美人……但这些都只能能他虚荣,从来不能给他真正的快乐。

  他真心的喜乐,其实早就拥有过,却被他轻率的舍弃,绕了十二年才明白,即使攀上世界的顶峰,他也不会真正的快乐,除非馥儿在他身边。

  他曾经以为自己忘得了她,怯懦得想将有关她的记忆沉埋,直到变成一个他一碰就会疼的禁忌,因为怕痛更不敢去想,久了之后,他甚至以为自己志了。

  但忘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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