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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七


  那声音压得低低的,像隔着东西闷着,越接近吉祥房间,哭声就越清晰。吉人走上前推开房门,见小妹躲在棉被里,正在哭呢!

  “吉祥……”她走过去坐在床沿上,摸摸那团棉被。

  这天家里来了许多客人,其中有个……好像叫富泽的男孩,年纪和吉祥差不多,他们一下午都在花园里打陀螺、踢皮球什么的,玩得不亦乐乎。结果富泽要回去的时候,他娘抱着他,转头跟他相公说,待会儿记得买把艾草,回头要给富泽洗身、去去邪气。富泽他爹一口就应允了,当着吉祥的面,夫妻两说说笑笑的,浑然没发现她当场白了脸,低着头,相公做错事的孩子。

  “富泽跟我玩,所以回家就要去邪气吗?”吉祥抽抽噎噎地哭,委屈极了。

  “我去跟爹爹说——”既然气得想去告状,吉祥却拉着她的袖子嚎啕大哭。

  说她好怕大人吵架,不想看到爹爹生气的样子。而且富泽他们家和爹爹彼此生意有往来,如果闹翻了,以后富泽再也不会跟她玩了。

  那一年,她十岁,吉祥才七岁。

  她还清楚记得吉祥哭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泪。

  其实富泽他们家算好的了,她知道有些客人身边带着孩子,还不准他们跟吉祥接近——大人们以为孩子什么都不懂,其实错了,她们没那么笨。

  “在你眼里,命理之言只是虚妄,你不相信、不在乎就算了吗?”吉人苦涩地扯了下嘴角,摇摇头。“对吉祥来说,那却是缠绕她心头已久,挥之不去的心魔。”

  夔身正襟危坐,脸色凝重的注视着吉人。盛家一片花团锦簇中,他却感到遍体生寒。

  “那么说,吉祥也相信自己乃是不祥之人?”

  “恐怕比你所谓的‘相信’还复杂——

  应该说,她一直活在迷惘中,反反覆覆,摇摇摆摆,不知该如何面对自己的人生。人们对她的议论,就好像极其微量的砒霜,经年累月的,慢慢不断侵蚀她的神智。她从五岁开始听说自己克死母亲,到如今已经过了十二个年头,那流言的毒素早已渗入她血脉,遍及全身——

  母亲早亡,可是她害的吗?

  下人们生病,是否也是她的缘故?

  爹爹若不是养了她这灾星,生意就不会失败、惠家就不会没落了吧?

  吉人难产,是不是因为她这个妹妹?

  吉蒂遇刺,会不会是她招小人?

  无论家里发生什么坏事,她总忍不住往自己身上揽。

  “就说吉祥向你要聘金的事……”吉人蹙眉深思,依她猜想,这件事并不如表面看起来的那样简单。“她应该听说过,你和你母亲并不富裕,却在十五岁时开口向你要钱。她到底是希望你拿钱来娶她,还是希望你发怒后退婚呢?”

  “恐怕是希望我退婚。”夔山铁青着脸,胸口梗着一堆怒气。“她怕她十五岁及笄,我真的登门求亲,所以先下手为强。”看来小时候她对流言尚有一丝反抗,才会寄送那些礼品,怕他忘了婚约;然而随着岁月消磨,她已摆脱不了阴影,於是以聘金当藉口来逼退他。

  “应该是如此,你终於懂了她的心思。”吉人望着他,露出一抹微笑。

  吉祥已经太累了,所以她渐渐的什么也不敢想、什么也不想要,就算有什么真正渴望的事物,也是眼巴巴的望着它掉泪,然后站得远远的。

  爹爹和姊姊,是她一生无法割舍的血缘之亲,至於其他人……

  “我妹妹一定是对你万般难舍,着迷到不可自拔的地步,才忍不住那样对待你,之后又后悔忙着把你推开。”吉人同情地看着夔山。

  这汉子猛一瞧,还真不免被他粗犷的形貌吓住。凝眸细看,才发觉此君器宇轩昂,眉眼间散发一股清正傲放的气息。

  娘果然给吉祥觅了个好男人,但愿……但愿他俩真能修成正果。

  娘,您在天之灵一定要保佑吉祥啊!

  吉人蓦地红了眼眶,不忍地别开脸去。

  夔山心情沉重的离开盛家,看天色还早,便往惠源堂闲步而去。

  吉祥这时候应该还在吧!

  过了晌午,街头人潮拥挤,惠源堂依然矗立在那儿。柳富春吆喝着夥计搬货,吉祥偶尔在门前露一下脸,转身又近铺子里去。

  他见过她招呼客人的模样,她话不多,脸上挂着宁静的浅笑,从柜架上取物的姿态,有一股动人的优雅,无论什么珠宝饰品放在她手里,彷佛都变成稀世珍品。

  她笑一下,点头说好,客人多少就是相信了。

  夔山不欲打扰她,於是买了壶酒,跃上惠源堂对街的京馊楼楼顶,高高在上的低头俯视。过了一、两个时辰,吉祥穿上披风出来,忽然仰头对他一笑。

  夔山纵身从三楼高跳下,直直落在她眼前。

  “要回去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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