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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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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惠如——”我略微不快地加重了语气,用责备的眼光笔直地瞪着她。“不要乱讲?你该知道干船的人很忌讳,很迷信。” “我讨厌干船的人。他们自己可怜,他们的妻子更可怜,出卖青春!” “惠如——”我沉下脸更加不悦了起来,倒不全是为了她言辞上的尖刻,而是反对她那股嚣张的气焰,不由地反驳她道:“那你为什么要嫁给干船的人?” “命,没办法,命该如此。”她露出卑夷与自嘲的复杂表情。 “既然嫁了船员,就该好好过船员太太的生活。你不觉得当船员太大也有不少好处?比如独立、自由、夫妻间不容易厌倦,人家的小别胜新婚,我们是久别如再婚,永远相敬如宾,永远珍惜相聚的每一分一秒;还有,可以随自己的意思安排生活,做一些自己喜欢的事。” “那是你自我安慰。”惠如仍旧满脸的不屑,怨恨地说着:“你为什么不说说船员太大的可悲之处?平日的孤单、寂寞、冷清、无依都不提,逢年过节时,那股子凄怆你受得了?你不怕?我是从小就尝够了那种滋味,每当年关一近,琴姨和我就象犯病一样,浑身不对劲,象两只丧家犬般地不知道怎么过才好。看到满衔的人忙着买东西,心里就乱慌慌的,其实家里什么也不缺,我一直不明白,为什么有人会买那么多东西,好象不要钱似的乱抢。琴姨也一个劲地凑热闹,把冰箱塞得满满的,吃的用的,堆得满仓满谷,春联红字贴得一屋子部是,早早的就腌肉灌香肠,象准备一营人来开伙似的,到了年卅那天,在厨房里忙一天,弄了一桌子莱,拼命叫我吃,她自己却连筷子都不动一下,望着桌子发呆。记得有一年,我问琴姨为什么要做这么多菜,又没有客人来;她长长的叹了口气,一言不发地回房去了,我跟着进去傻傻地叫琴姨不要生气,快出来吃年夜饭,她一下子把我搂进怀里悲戚地哭了起来,当时我虽然不了解她内心深处的苦楚和感触,却知道家里气氛的低沉。那一夜,窗外是炮声连天起,窗内是一个孤寂的女人楼着一个孤寂的小女孩,别人家是一家团聚高高兴兴地围坐一堂吃年夜饭,我们家是两个掉了魂的女人泪眼相对……你说,我能不讨厌干船的人,能不恨干船的人吗?能说他们不可怜,我们不可怜吗?” “惠如,你想得太多,太偏激了一点……” “不是我偏激,这是事实,是人性,是触景伤情。难道你心里一点感触都没有?你能肯定地说你无所谓,你很快乐?”她咄咄逼人地审视着我。 “我……感触当然有,遗憾丈夫不在家也会,难过也不能免。但是。”我深深吸一口气,继续说:“我绝不让那些低落的情绪击败自己,占领自己,而是尽量去克服它,快乐痛苦,完全是一种感觉,你觉得你自己快乐就快乐,你要使自己痛苦就痛苦。完全操之在我。” “你能,我不能!” “不是不能,而是你不肯去试,不肯去面对它。对了,以后你和琴姨都到我们家来过年,大家一块守岁,你说好不好?” “再说吧。”她兴味索然地推委着。 “你看看你,都快做妈妈了,情绪还这么不稳定,从进来到现在,忽冷忽热,变化莫定,真是不成熟。” “要那么成熟干嘛!” “好了,好了,不跟你讲了,今天好象存心来我我抬扛似的。”我笑着摆摆手,“我要去看看女儿醒了没有。” “我也要回去了。” “急什么?吃了晚饭再走嘛,我炒辣椒给你吃。” “谢啦,上回吃多了辣椒满脸长豆子,我出来久了琴姨会不放心,你不知道她那股紧张劲,实在吃不消,有时候被她唠叨得要发疯,再不出来透透气,真会崩溃的,再见,我走啦。” 惠如前脚跨出大门,琴姨的电话后脚就跟了过来,我告诉她惠如刚刚走.她才放心地挂上电话。 一长串尖锐的电话铃声,划破了寂静的黑夜,我由梦中惊醒,一跃而起冲出去抓起听筒,心里象打鼓似的跳着。 “喂……” “心仪,我是琴姨,我在台大医院,惠如要你来……”耳边传来琴姨焦急的声音,仿佛透过听筒伸出手抓我一样。 “好,好的,我马上来,马上来。”放下电话,匆匆换了衣服,跟公公交待一番,立即坐车赶往医院。 四月的天气,夜里仍旧寒意逼人,白天喧闹非凡的台大医院,这会儿却寂静得吓人,鞋跟踏在磨石地上,引起一声声回响,就象一记记敲在心底一般;四周黑蒙蒙的一片,风吹树叶沙沙作响,更增加几分阴森暗魅,心里实在有点伯,不觉越走越快,最后几乎是飞奔地冲向三东病房的待产室,还没推门进去就已经听到一长阵歇斯底里的嚎叫声,惠加两只手紧把着床头的铁杆,整个身体弓起呈半圆形,脸色惨白,堆满着汗珠,扭曲得变了型;琴姨一脸爱莫能助地忙着替她擦汗,叫着惠加的名字,假如可能,她真想替惠如承受全部的痛苦。 看到我,惠如一把抓向我,那只手象铁钳般地死夹着,痛彻入骨,我几乎失声叫了起来,但是当我接触到她那双求助且极度痛楚的眼睛时,心头兴起了一阵阵怜爱的冲击,只希望能在紧握的双手中给她一点力量一点宽慰一点慰藉。 “心仪:我受不了,我疼死了……”她又用力捏紧了我;喘息地叫着,那声音听起来凄历而尖锐,象玻璃般地划过我心田,使得整个心都跟着抽搐起来。 “惠如,听我说,你先不要乱动,阵痛来时深呼吸一口。不要把力气用光;现在静一下,等痛的时候,试试看。” “我不管,不管,我每一分钟都在疼,疼死我了,我要死了,唉哟……我……叫小李回来,叫他回来,我不要生孩子,我不要……” “惠如——”我用力地握着她的手,宽慰地说着:“等你生了,我马上到公司去请他们拍电报告诉他。” 那一边,琴姨正悄悄地在擦眼泪,嘴里不停地念着:“菩萨保佑,菩萨保佑……” 我的眼睛也散出两道品润的黑光,在泪光莹莹中,躺在床上的惠如仿佛变成了自己,同样的挣扎,同样的煎熬,同样的疼痛,同样地叫着阿渔的名字……自己是怎么挺过来的?推出产房时,想见阿渔的渴望——从来没有一个时候感觉那么强烈地需要他,从来没有一个时候感觉自己是那么的孤单,明知不可能却依旧痴盼得急切,明知是无望却依旧要希望地莫名地期待……自己是怎么熬过来的?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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