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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骄傲(21)


  “我摸你的额角,滚烫的,又睡得昏昏沉沉的,分明是受寒了,叫医生来打一针退了热,有什么不好?”

  我点点头。

  “怎么会淋了一夜的雨?”妈妈问我。

  “看足球去了。”

  “是不是?”妈妈抱怨说:“明年离了家,也是这么来着,谁吃得消你,疯疯颠颠,没点正经。”

  医生打了一针,放下药走了。

  妈妈这才想起,“啊,有一个同学来看你。”

  “是德明吗?”我问。

  “不是德明,德明我认得,是个女孩子,也来过几次。”

  “女孩子?”我抬起了头。

  “是呀,长得很好那一个,站在门口,问我你怎么没上学。我说你不舒服,正睡觉呢,她说待会再来,就走了。”

  “啊!”我淡淡的说:“是个同学,她如果再来,就说我病得不能见人了。”

  “你这算什么?病得不能见人?无端端咒自己的人倒少有。”妈妈说:“有人来看你,你就说几句话。”

  “妈妈,”我说:“我不是孩子了。”

  “好好好。”她赌气出了我的房间。

  我心想,玫瑰,她看我来了,我倒没想到她还有一点点同情心。然而她来看我做什么?是像可怜一条狗那样嘛?她也可怜我?我赌气的想:我不要见她,我才不要。

  跟着赌气之后,我心平了,我还是决定不要见她。这样子没有结果的事,还是不见的好。她这次来,不过是带着歉意,歉意过后,她不过如此,我何必欠她这个人情?

  不要见她。

  到了下午,她还是来了,是德明陪她来的。说她聪明,也真聪明,她一个人来,我可以推掉她,但是德明可以自由的进出我的房间,我推也推不了。

  德明说:“你怎么就生病了?玫瑰来看你呢。”

  “我衣冠不整,不能见女孩子。”

  “伟,这半年内,你益发酸了,看你那样子!”

  “你看我这样子,还能见人嘛?”我问。

  “奇怪,忽然之间大发厌世之言,不见人?难道明天你就不上学了?我不相信。”

  “你与玫瑰回去吧。”我说。

  “我来了就得见到你。”玫瑰的声音在房门口响起来。

  我转过头去,看见了她。她长发扎在脑后,穿一件咖啡色白点子的毛衣,米色长裤子。外

  面还是在下雨,长裤下截默默斑斑的水渍,她永远是这么不经意,这种脾气,多久才改呢?却又这么扣着我的心,我叹了一口气。

  玫瑰的脸色苍白,没有化妆,怪可怜的倚在门框上。

  德明不知就里,连忙拖过了一张椅子,他说:“玫瑰,来坐,你还没来过这间臭房吧?别客气。”

  我看着德明,他们俩个又几时和好了?玫瑰与“那个开跑车的混小子”出去之后,德明不是跟她没来往了吗?怎么又陪她来看我呢?玫瑰的法宝是多的。男孩子在她手上像牵线人儿以的,晕头转向,也不能怪他们。

  她要德明做什么事,只要回头笑一笑,说声对不起,也就可以了,还费什么功夫?

  德明说:“坐呀,咦,怎么不说话,吵了架吗?”

  玫瑰说:“才没有,伟不跟任何人吵架。”

  我说:“病得累了,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德明看着我,“至少该说‘不敢当’,好了,我还有课要赶回去,玫瑰,明天见。”他说:“你多留一会儿,伟这里的点心最好吃,你不会反悔的。”

  这小子匆勿的溜走了。

  我仍默默的躺在床上,假装闭目养神。

  玫瑰坐在椅子上,一点声音也没有,也不动,我隔了十分钟左右,实在忍不住,睁开眼睛看看她,她低着头,在看自己的双手,我只见到她一头黑发在肩上,浓眉,长睫毛,整张脸是静止的。玫瑰很少有静的时候。不过真的静下来,又有一种说不出的美,我看得呆呆的,隔了很久,她的睫毛才会闪一闪。

  我真希望她永远有这么静。

  我说:“你怎么不去上课?最大的损失是缺课,你又不是不知道。”我把眼睛转了方向。

  她不答。

  我又说:“昨天给你家惹了不少麻烦,对不起。我已经去销了案子了,不过警察说既然这一区有这么一个人,他们就加紧巡逻才是,这一来,大家可以放心。”

  她不是听不出我语气里的讽刺,但是她还是不响。

  我说:“医生来打了针,这些针药都有催眠作用,我想睡一会儿,谢谢你,你请回吧。”

  玫瑰还是不出声。

  我只好闭上了眼睛。

  我怎么睡得着呢?有她在身旁。但是我尽量闭着眼睛,不去睬她。多睬多麻烦。

  隔了约莫一小时,她才走了。

  临走时,她把脸趋近我的脸,看了我一会儿,我还是装睡,但是觉得她的呵气。然后我听见她向母亲告辞,开大门关大门的声音。

  多么长的一小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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