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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骄傲(26)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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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好吧?”她目不转睛的看牢我,“我是头等自私的人,如果你说陪我,我会真的接受,你可别开这种玩笑。” “开什么玩笑?离考试还有一个半月,请十来天假,我功课平时又不差,不一定就升不了班,你放心。” 其实两个礼拜的功课是非同小可的,补得上补不上也还不知道呢,也要看过才说,但是玫瑰要走了,我觉得这样做是值得的。价值是没有标准的,怎么量呢?我心里觉得这么做快乐,也就抵得过了。 “真是这样就好了。”玫瑰笑,“那么我就不客气,我们到处走十天。” 事情就这么决定了。母亲不说什么,对于玫瑰要回家了,有点稀奇。她以为玫瑰是我的女朋友,再也不走的,刚在高兴儿子有了女朋友,又得一场失望。 我明白她的心情。 我向学校请了假,说家里有点事。玫瑰来了这么久,也根本没有开心轻松过,既然她要走了,务须使她留下一个好一点的印象,我觉得这一次假请得很是值得。 第二天一早我去把她带了出来,我问她:“要乘公共汽车还是计程车?如果要坐跑车,也使得,我去借了来。我们去浅水湾,虽不能游泳,看看也好。” “乘公共汽车:“她说:“来了这些日子,从家到学校,又从学校到家,还没乘过公共汽车,一定很有趣。” 我笑了,她倒是不拘小节,没有时下一些小姐的富贵习气,也许太富贵了,她也有必尝尝平民玩意儿。像我以前上中学,公共汽车简直挤怕了,看见车站上的人龙就烦,情愿天天早上走大半个钟头的路。 我与她上了公共汽车,摇摇晃晃的走到第二层,因为时间不是挤逼钟点,而且又是去郊外的车,楼上才硫疏落落的几个人,我与她挑了座位坐下,买了票。 我把票交到她手里,她说:“真想把票子收下留念。” 我笑了,她真的认为值得留念?当下她把票子收入口袋, 我叫她穿得厚一点,她果然套了一件宽宽的夹克,手上又戴着手套,围巾密密的。我把她的绒线帽子拉得低一点,她的脸看上去益发像娃娃,只是脸色不太好。 这么冷,虽然有阳光,却还是呵气成雾。 她来了这么些日子,就冷了这些日子,天没暖,她先走了,真可惜。 我又把她的衣襟拉拉好。 这种动作很是婆妈,然而玫瑰太像一个小孩子,我忍不住要照顾她。 玫瑰家里的男朋友,难道真的找到一个比她更好的女孩子了?依我看,比玫瑰更好的,只恐怕难得了。 想着我们只剩下十来天在一起了,我心里十二分的不自在,很是黯然。 玫瑰戴着手套的手握住我的手,她说:“风景真好,也算是独一无二的了,以前老是在城里转,并没有看清楚,今天天气真不错,你说是不是?吸!你呆呆的想什么?”她推了我一下,眼睛斜斜的看着我。 我笑了,“没有什么,你这一身打扮,像个小男孩子。” “做男孩子才好呢,我头一个志愿是当水手。” “做水手根本是很风流的,我若果毕业了,也抽个空档,去做一年水手。” “真的这么想?”玫瑰乐了,“倒与我的心意一样。” 到了浅水湾,我与她走下沙滩去,沙滩上一个人也没有,只疏疏落落的几张帆布椅子。天气虽冷,幸喜风不大,在沙上走来走去,倒很舒服。 玫瑰很高兴,她抬了头指给我看,“这些树,到了夏天,都会得长新叶子嘛?仿佛都枯了。这座庙,算是什么意思?真煞风景,好端端的地方却弄得神神怪怪的。”她的中文流利得多了,骂人也骂得好听。 她指东划西叽叽呱呱的说了一大篇话,心情愉快。 我买了冰淇淋,我们就坐在帆布椅子上吃了起来。 她说:“这沙滩也够美的了,而且又比威基基宽,只是水浑点,而且不够长,不过我喜欢这里。”想起了家,她的眼神凝住了。想起了家的什么? 过了很久,她一口口的吃着冰淇淋。每一口都含在嘴里很久,不难看出她是在回味往事,只是什么事,就不得而知了。过了很久,她才抬起头来,向我笑了一笑。 “走吧。”我把她从椅子上拉了起来,我们又向车站走去。 从旁人看来,我们是一双年轻情侣,熬不到夏天,就先来沙滩散心,哪晓得内情?由此可知,每个人看另外一个人,都觉得好。 回到了市区,我们找了个地方吃中国菜,我还没有与她在一起吃过东西,足足叫了一台子的东西,又泡了两壶茶,我细细与她说了菜的种类。 她说:“这一壶颜色奇怪,那一壶又有怪味。”她想了想:“还是爸爸喝的龙井味道好,爸爸每个月都叫亲戚空邮寄了去,泡得很浓的。”她笑。 “不用‘浓’字,”我笑说“说‘酽’。” 她摇头,“我也不晓得,恐怕这一辈子也学不好中文。” “这些字也少人用,廿多岁以下的人知道的少,你不必惭愧,这里不中不西的人多着呢,不通得很,写封信都叫人看了笑,不止你一个,你很好学,也抵得过了。” “你真好,伟,”她说“从来不笑我。” 我不响,她有什么可笑的呢?我才可笑。 菜馆里的人渐渐多了起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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