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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见(4)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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终于我走进银器店,选了一只银手镯,叫店员刻字:宝贝。家明,七五年。她有数不清的银手镯,恐怕里面都刻著字,我想。又有一只戒子,是配对的,我也买了,礼物包得很漂亮,一个大蝴蝶结。 我在中环逛著,散步到大会堂,在喝茶的地方坐了很久,又抽姻,手中的卡蒂埃都还是她送的。然后我拨了个电话回家,简单的跟妻子说不回家吃饭。她随口应了,大概挂了电话便回到麻将桌子去。 我七点缺一刻便到码头等宝贝。码头倒有一点凉风习习,香港的美丽也像宝贝,是不可多得的。 我买了一份报纸,翻了翻。 宝贝来了。 她的长发仍然束在顶上,身上的长袖衬衫换了,依然是那种料子,下面是一条长裙子同样米色的,流动的,轻的软的。在黄昏里她给我一种异样的感觉。宝贝决非那种不食人间烟火的女孩子,她只是脱俗,并没有清秀得拒人千里以外,天知道我爱她。 我迎上去微笑问“这是什么料子?警察应该抓你,控告你引人作不道德意念罪。” “他们叫芝土布。”她笑,“我赶坏了。” “你可以迟到。”我说。 “我没有迟到的习惯,对我来说,吸鸦片比迟到还可忍受点。”她微笑。 我们向最近的大牌档走过去,找到个位子,坐下来,她拍拍手,对我说:“你叫菜。”我随意点了几个菜,她又要喝土酒,我都听她的。她说:“我们昨天一家子在天香楼吃饭,那菜是益发挖空心思了,老板也还记得我,可惜是哥哥付的账,不然我可得个当场昏倒的机会。”我听了只是笑。她又说:“香港人一顿饭就是我在英国住青年会一个月的开销,简直奢糜。” 她可不省,别听她说得那样,今天稍早那条牛仔裤,难保不是十镑廿镑买回来的,那补钉是故意贴的。可是宝贝的口气一向不狂就是了。 她慢慢的吃看菜,吃一口赞一口,又喝酒,脸颊慢慢透了一种玟瑰色。 “你冷嘛?”我脱了外套递给她。 她摇摇头,“两个冬天都是零下三四度,还怕这阵风?” “你是健康得多了。” 她点点头。她喝了酒先是沉默,这也是老脾气。 隔壁台子上有人放了一个无线电,里面唱音广东大戏,有板有眼的,倒也动听。 她说:“我在那边想这里的人!在这里又想那边的人。” “由比可知你有男朋友了。” “没有。”她微笑。 “你住在哪里?”我问,“哥哥家?” “没有,住在青年会。我住青年会住出瘾来了,真是说不出的轻松自由,大热天何苦挤在一个屋子里,对眼睛对鼻子的,才两个晚上就走了,烦得他们搬东西整箱子的。” 我点点头,这是她的体贴。 “你是从意大利回来的?” “不,从伦敦去意大利,跑了整个半岛,再回伦敦,搬了东西到香港,明天去台北,再从台北回香港,再回伦敦读书。” “这一下子可真是行万里路。” “是呀,”她眼睛红红的,“有时候看地图真是心惊肉跳,离家那么远,加此独立,什么都靠自己,平常忙不觉得,静了细想,真是害怕。” “你是快乐的。”我温和的说:“没有几个女孩子可以像你这样。” 她笑了。忽然想起什么,自手袋里摸出一只小盒子,“从罗马带回来的,给你。” 我拆了开来,一条九K金的锁匙练子,花纹别致,上面刻著“张”。由此可知她真是记得我,特别为我买的。 “何必花这许多钱?”我说:“常买贵重东西给我。” “你先别乐,”她笑盈盈的:“我最近很赚了一点钱,到了罗马一间金铺,去订了几十条,照百家姓上面刻字,赵钱孙李什么都有,应用就送一条。” “我才不信。”我说.“我也有东西给你。” “你又来了,婆婆妈妈的。”她不悦。 “总不能单让你威风呀!”我把盒子递上去。 “我回去才看。”她收起了盒子。 “明天几时走?” “早上六点。” “你的时间真是宝贵,挤得这么紧!谁又救火似的等著见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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