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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笑芳说:“早晓得,才不跟宣仁他们去那个新弟弟斯。”

  真是,勾起太多不愉快的回忆。

  那边,宣仁宣真两兄妹也还没睡。

  宣真说:“爸好象不欣赏弟弟斯。”

  “他大概觉得不象。”

  “爸青年时是苦学生,也许不常去那种地方。”

  宣真又说:“比起他们那一代,我们真幸福,一切都是现成的——当然,父母已经打下江山,留待我们享用。”

  “是呀,听母亲说,甫抵港时连电冰箱都属奢侈品,买不起,夏天怕牛油融化,只得浸在冷水里。”

  “不可思议。”

  “那时乘一次飞机,算是大事,人们一出国,简直少小离家老大回,那比今天,一年往三五次是常事。”

  “妈最能熬苦。”

  “堪称是克勤克俭,任劳任怨的好主妇。”

  “又有生产能力,她退休才四年。”宣真感喟,“真不知拿什么来同妈妈比。”

  笑芳没想到有人要同她比。

  青年时期她不算出色。

  学校里标致人儿多得是。

  一则她家境较差,二则上头好几个哥哥,家长重男轻女,从来没想过她会成才,自然也无暇栽培她心身,一贯将她踩在底下。

  乐观的笑芳习以为常,并不觉得那是生活中的缺憾,她至害怕的事,却是失去志昌。

  有那么一段时间,她几乎看着志昌自她怀抱中逐寸逐寸溜走。

  那才是她一生中最难熬的一段日子。

  笑芳记得沈仲明失踪不久,朱曼曼崩溃,变得颓丧不堪,她开始酗酒,最后,不知自何处取得一瓶安眠药,统统吞下胃中。

  志昌一向是众人好朋友,闻讯赶去,在医院里,笑芳目睹痴迷的曼曼搂着志昌哭泣不已,她根本不知道他是谁,她一直叫“仲明,仲明”。

  那一段时间里,志昌天天与曼曼在一起。

  连志昌也迷惑了,这究竟是什么样的一种感情呢。

  他冷落了笑芳,搁置了学业。

  曼曼出了院,他仍然追随着她。

  四个年轻人,一个失踪,生死未卜,另外三个憔悴消瘦,不似人形。

  总算可以说一句:也曾经年轻过。

  这一夜,不晓得为什么那么长。

  那一年,也特别不容易过。

  志昌陪着曼曼倒处吃喝玩乐,消磨时间。

  曼曼清醒的时间很少,酒精腐蚀了她的容颜,也给她带来麻醉。

  醉后她总是显得十分高兴。

  一夜舞罢,自会所出来,她踉跄地走出草地,在喷水池畔摔跤。

  志昌连忙扶起她。

  她格格地笑,“志昌,你可爱我?”

  志昌不敢回答。

  这个问题,他问过自己一千次。

  “如果你爱我,我们一起到香港去。”

  志昌鼓起勇气,“你可爱我?”

  曼曼凝视他,“不,我只爱沈仲明。”

  志昌默然。

  他侧闻沈仲明已遇不测,对着曼曼,没人敢说出来。

  曼曼忽然哭泣。

  半晌,她又问:“笑芳呢,好久不见笑芳,”随后又解说:“笑芳八成是给我气走了。”

  这个时候,刘志昌也忽然想起娴淑可爱的笑芳。

  “志昌,后天晚上,我随父母乘搭沪江号到香港去,不再回来,你若有意思,也一起走吧,一定可以替你多弄一张船票。”

  志昌想到父母,想到笑芳,没有回答。

  “我不能再等仲明,多次做梦,都见到他,他告诉我,不必等他,他已经不是这个世界上的人。”曼曼又再哭泣。

  刘志昌考虑了一日一夜。

  他同家人商量良久。

  他记得母亲说:“去投靠你舅舅吧,去,到香港去也好。”

  老母亲把仅有的一块三两重小黄鱼金条放在他手中。

  他跑去与笑芳道别。

  笑芳什么都不敢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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