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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身(3)


  琪琪笑,“你那里睡得着,你是失眠专家,又从不服药,一定还醒着。”

  “什么事?”

  “聊天呀。”

  “—定有事。”

  “你母亲打过电话来给我妈,要找你。《

  勉宜心一沉,“这半年的家用我早已缴上。”

  “她说不够用。”

  勉宜冷笑,“老太太,也不省着些花。”

  “算了,勉宜,给就给吧,发什么牢骚,豁达一点。”

  勉宜不禁笑了,“你说得是。”

  “婆同媳争,妯同娌斗,母女不和,统统因为一般见识,你是与众不同,卓尔不凡的一个人物,吃得起亏,又不怕蚀本,做得到便做,不用个个计较谁是谁非。”

  “是,大人。”

  “好吧,现在你可以抱着成功安然入睡了。”

  挂断电话之后勉宜仍然睡不着。

  学成回来,她发觉母亲已经老了。

  人穷,珠黄,家中再也没有异性出入,照说,勉宜应当搬回去同住,却并没有那样做。

  勉宜情愿付她生活费。

  母亲那双曾经雪亮的妙目变得黄且浊,一呆半晌,有点转动不灵的样子。

  牙齿因吸烟缘故,是一种浅咖啡色,十分难看。

  勉宜的衣物更加从里白到外了,一并连家中的毛巾、床单,都要求严格,不住漂洗,永远洁白如新。

  石伯母曾笑说:“勉宜的公寓象医院。”

  那才好呢,洁白无瑕。

  这个新世界由她一手创办,才不容许母亲把从前的污渍带到新天地来。

  必须把她当瘟疫般关外头。

  开支票给她时是毫无犹疑的,有就有,没有就是没有,狮子大开口般勒索更加谈也不要谈,五年寒窗在外,除石家之外,并没有谁问过胡勉宜苦不苦、冷不冷、饱不饱,胡勉宜不欠他们人情。

  记者问:“家里人口复杂吗?”

  其实最简单没有,总共得母女两人。

  勉宜听过许多女友说,青春期与母亲不和,但是人随年纪成熟,母女终于取得谅解。

  那是因为她们基本上是相爱的,误会再深,总有和解一日。

  勉宜与母亲则是例外。第二天上班,胡太太找上门来。

  她一早在公司等,秘书乖巧地把老太延入内室,避开许多好奇目光。

  老太抽烟,咳嗽频频,有病,不延医,挟以自重,且能振振有词,“唷,你给我多少,还看留生呢。”

  勉宜一见她,头也不拾,“多少?”

  “三万。”

  “一万,不要拉倒。”

  “我的肺有事。”

  “一万。”

  勉宜取出支票部写好钱码撕下给她,“我有事,你请回吧。”

  “有事跟你说。”

  “说。”

  “我死了之后,你要给我土葬,我不要火葬。”

  勉宜一怔,随即说,“届时再讲吧。”

  “土葬,你一定要给我土葬。”

  勉宜已经离开办公室,待秘书去善后。

  避开十分钟回去,看见苏珊娜坐着等她,一脸无奈。

  一见勉宜便说:“当给我面子好不好?”

  勉宜答:“不是每个人都喜欢接受访问。”

  “胡小姐。”

  “今天五点钟到五点半。”

  苏珊娜吁出一口气,“皇恩浩荡。”

  勉宜这才知道,自己亦有过分之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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