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阔故事汇 > 亦舒作品集 > 我丑 > | 上一页 下一页 |
二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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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看见她快活的样子,不禁怀疑起来,康丽为什么要谢我呢?谢我什么? 于是我问:“康丽,你不是怕怕别人晓得你有一个丑怪的哥哥吧?” “唉呀!”康丽像是被冤枉谋杀了人一样,“谁说的?谁说的?谁说你丑怪?” 我耸耸肩,对这样一个妹妹,有什么办法?她瞪着那么清白的圆眼,仿佛我终于变漂亮了,现在已经是某位英俊巨星了。 “不过——”康丽有下文,“你假如肯脱掉那顶草帽,我想会好一点的!”她又多看我一眼,匆匆忙忙的夹起几本书,逃一样的上课去了。 我那顶草帽,的确差不多是每天戴的,除了刚理了发的几日。草帽的用途是来压下,或是至少遮住我直竖的头发,我的头发长的速度非常惊人,一味向上发展,起码要一个星期理一次才勉强可以使我看上去顺眼,我又没那么空整天坐在理发馆里,于是那顶草帽,便是不可一日无此君的“君”。 唉唉,真是没办法,我描述了这么久,也讲不出我丑的三分一。 当然,我是要比“圣母院的驼子”好看一点,因为至少我不驼,我的牙齿也还算洁白整齐,唉,不说也罢。 但是我的功课,一直做得很好,从小学到今天,交过的学费寥寥可数,全是免费,考第一就免费,很简单的事。不是说笑,外婆只有在看到我成绩单的时候,才承认我是她的外孙,平时很少与我讲话,或是称赞我。 康丽,在这方面,却闹个大大的不争气,虽然没有留级,但是次次仅仅够升级,趟趟险过剃头。这个家伙,对念书全无兴趣,父亲辛辛苦苦将她弄进香港最理想最有前途的贵族学校,她却偏跟爸作对,以成绩单上的红字为荣。 她也从来不问我她不会的功课,就拿课本往我桌一堆,留张条子,上书什么“请做代数十题(代数是代做的),第三八页五题到十五题,请于后天放在我床头上”。 连谢都没一句的。功课大多由我包办,考试时候我又不能帮她去考,于是康丽便每学期叫一次皇天。 外婆太帮她,每次看见她的心肝宝贝挨通宵,她便心疼,一心疼,便直咒骂考试制度。 但康丽真幸运,我说过,她从来没留过级,我要学她,到现在还念小学呢,她念三遍书便可以背得出,我念三十遍还差得远,她真是聪明,凡是聪明人老不肯读书,读书的责任每每落在笨人肩上,真令人啼笑皆非。 康丽的异想天开事情太多。 有一次她问:“大哥,你念化学的对吧?” 我点头说是。 她问:“你有没有把人缩形的药水公式?” 我说没有,“怎么可能?”我又怀疑起来,“你你要这这种药水的公式干吗?” 康丽极是坦白,她答:“逼你喝下去,将你缩形,放在我耳朵里,带你到试场去,帮我算代数!” 这就是康丽,我的妹妹。 当然,要是没有康丽,我也不会认识茱莉。 而不认识茱莉,我也不会有现在这么烦恼。 茱莉是康丽的同校同学,比康丽高二级,也年长二年。 也就是她告诉康丽,她门外有一个跑步的怪东西。 事情的开始是这样的。 我并没舍得立即放弃跑步,跑步毕竟跟了我好几年,放弃跑步,在某种感情上,像是放弃一个良友一样。 但当你有一个像康丽那样的妹妹,你不得不为她牺牲一点。 于是,我在这个星期天,趁康丽还在床上,我便做最后的一次跑步,离别哀悼式的一次。 当我跑到后门的时候,看见一个穿白衣服的女孩子使劲的在按门铃。我就觉得奇怪,这么老清早,谁来我们这里呢?而且后门里面是厨房,没有人会听见的。 我轻轻的走过去,想告诉她这一点,但是当我走到她背后,还没来得及出声的时候,她忽然把头回了过来。 是我先吓了一跳,我连忙跳后一步,“对,对不起。” 她瞪着我看,也没讲话。 我的脸,马上就涨红了,必然有点像猪肝之色。 看见女孩子的礼貌要脱帽子,可是该死,我已经二个星期末去理发了,如何能脱帽子呢?天啊天,快点解救我吧,我就要窘死了!那个女孩子还是瞪着我,天地良心,她长得极是美丽,要是我是英俊巨星,那该多好,或是至少长得较为上台盘一点,事情也就容易应付。 我呆着老半天,既无法升天,亦无法遁地,于是只好面对现实。我迟疑地脱去我的草帽,感觉到头发以飞般的速度一条条地竖起来,而我的两只兜风耳,也自然地被衬得更加像扇子。 我连脖子都涨红啦,只听见自己说:“小小姐,这这是后门,不不会有人应应的,请请往前门去去吧。”我这样说。 天晓得我平常的口吃,绝对没有这么厉害,谁都可以证明! 穿白衣的女孩子一呆,她打量了我一会儿,向我一笑,然后说:“谢谢你。” 她转身往我们家前门走去。我呆呆的看着她的背影。 但是她走了才一半的路,又走回来,我想逃,可是来不及逃,她用声音抓住了我。 “这是陈家吧?请问。” “是是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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