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阔故事汇 > 亦舒作品集 > 香芍药的婚事 >  上一页    下一页


  在香港住了数天,玩得很愉快,每天晚上倒在床上,都睡得非常沉,几乎一睁眼便已经是第二天的早上。我并不是容易熟睡的人,一直习惯睡前看一、两个钟头的小说,现在住在一个完全陌生的城市中,睡在一张陌生的床上,忽然之间这么安乐,真出乎意料。

  每天早上我都奇怪怎么运动会如此不省人事,然后笑自己有福不会享。

  我跟裘说:“明天就是一星期纪念了,还有什么新鲜花样?快快想出来陪我玩,否则就回纽约了。”

  “你这家伙,一刻静不得,”他说,“还有什么没玩遍的?山顶那条小路都绕过七遍啦。”

  我微笑,“你可以向我求婚。”

  他怔住了。

  “信上不是这样说吗?”我问,“怎么?反悔了?啊哈啊哈。”

  他拥抱我,下巴枕在我头顶上,半晌不语。

  我轻声问他:“裘约瑟,你为什么老怪怪的?”

  他不答。

  “你有心事,是不是?”我轻问,“说来听听,三个臭皮匠,抵一个诸葛亮,或许我可以帮你。”

  他还是不晌。

  “别瞒我了。”我说。

  “你太聪明,芍药。”他低低地说。

  “哟,裘,你落落寡欢的那种种神色,嗅都嗅得到,还要聪明人才看得出来吗?”我笑。

  他只是抱着我,不出声也不解释。

  过一会儿他问:“香港之行还高兴吗?”

  我说:“已经问我感想了──恐怕是要赶我走了。”

  他苦笑数声。

  “裘,或许我是过疑了,”我说,“不是每个人都得象我这样大跳大叫。十三点兮兮地做人,天掉下来当被子盖,你别见怪。”

  他一下一下地抚摸我的头发,不作答。

  晚上聊天,裘常常泡给我一杯好茶,我们慢慢啜着龙井说话。

  “去睡吧,”他说,“明天我们到离岛去看祖母。”

  “哪里?是长洲吗?”我问。

  “自长洲出发同,快艇约莫二十分钟就到,别抱太大的理想,不是南太平洋的小岛。”

  “无论在什么地方,有你在,总能化腐朽为神奇。”我往房内走。

  “芍药──”

  “什么事?”

  “你为什么对我那么好?”

  “我对你好?”我莫名其妙,“我什么时候对你好?飞机票是你寄来给我,邀我来玩,你天天请了假陪我逛,怎么反而问我为啥对你好?”

  他握住我的手,“去睡吧。”

  “你拉着我的手,我怎么去睡?”

  他松开我的手,我取起茶杯回房间,他没有跟进来。裘在这方面真是个君子,大庭广众之间他是不会忌讳的,与我很亲热,但单独相处的时候,他完全是个好人。

  他不是不令我惆惘的。

  走过书桌的时候,我被地毯角绊了一下,手中的茶泼泻在地。

  我不以为意,取过面纸擦干地下。

  经我们五年通信的交情来说,裘待我实在是太客气了;他连吻都不吻我,明知我不会介意,真是的。

  我上床睡。

  裘这间房间说大不大,说小不小,没有装饰,却有说不出的舒适,他喜欢白色镶黑边的东西,台灯、闹钟,甚至是家具都是这一类色系的,一长书桌非常宽大,也是唯一的特色。

  我还没睡着,便听到他推开房门进来,我顽皮,连忙闭上眼睛装睡。

  我没料到他有这一招,非常好笑,裘几时变得婆婆妈妈起来。

  但忽而又觉得他实在是待我好,心中感动之余,提不起勇气睁开眼睛。

  裘以为我熟睡,轻轻叫我两声,“芍药,芍药。”

  我不应。

  他长叹一声。

  为什么叹气?我几乎忍不住想问,但他取起我那只茶杯,出去了,轻轻替我带上房间。

  我在床上转了个身。

  今晚难以入睡,真难得。

  我听见他在外头拨电话的声音。

  香港的公寓实在太小,容不了两个人住,什么声音都听得到。

  电话接通了,他与对方说起话来,我无意窃听,但对白却传入我耳朵。

  “……是,睡了。”

  “她很乖,真是个好女孩子,没有丝毫的麻烦。”

  是在说我吗?我耳朵不由得竖起来。

  “……是,我省得,明天带她去离岛,是,明白。”

  停了一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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