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4年第8期


作者:巴 金

我相信居友的话。我们每个人都有着更多的同情,更多的爱慕,更多的欢乐,更多的眼泪,比我们维持自己的生存所需要的多得多。所以我们必须把它们分散给别人,否则我们就会感到内部的干枯。居友接着说:“我们的天性要我们这样做,就像植物不得不开花似的,纵然开花以后便会继之以死亡,它仍旧不得不开花。”
  从在一滴水的小世界中怡然自得的草履虫到地球上飞腾活跃的“芸芸众生”,没有一个生物是不乐生的。而且这中间有一个法则支配着,这就是生的法则。社会的进化,民族的盛衰,人类的繁荣都是依据这个法则而行的。这个法则是“互助”是“团结”。人类靠了这个才能够不为大自然的力量所摧毁,反而把它征服,才建立了今日的文明;一个民族靠了这个才能够抵抗他民族的侵略而维持自己的生存。
  维持生存的权利是每个生物,每个人、每个民族都有的。这正是顺着生之法则的。侵略则是违反了生的法则的。所以我们说抗战是今日的中华民族的神圣的权利和义务,没有人可以否认。
  这次的战争乃是一个民族维持生存的战争。民族的生存里包含着个人的生存,犹如人类的生存里包含着民族的生存一样。人类不会灭亡,民族也可以活得很久,个人的生命则是十分短促。所以每个人应该遵守生的法则,把个人的命运联系在民族的命运上,将个人的生存放在群体的生存里。群体绵延不绝,能够继续到永久,则个人亦何尝不可以说是永生。
  在科学还未能把“死”完全征服,真正的长生塔还未建立起来以前,这倒是唯一可靠的长生术了。
  我觉得生并不是一个谜,至少不是一个难解的谜。
  我爱生,所以我愿像一个狂信者那样投身到生命的海里去。
  一九三七年八月在上海
  (选自《梦与醉》,上海开明书店一九三八年版)
  作品解读
  “死”对生者来说,永远是一个未知的世界,既然难以破解死的秘密,我们就不妨执著于生。但问题来了,乐生是对的,那怎样使个人有限的生命变得无限,怎样使自己的生充满意义,巴金提供了自己的答案。
  巴金为永生寻到的第一条途径就是科学。他认为科学可以“征服死,为人类带来长生的幸福”。但作者也同时看到:“我们这一代(恐怕还有以后的几代)和我们的祖先一样,是没有这种幸运的。”现在,克隆技术的出现,仿佛又为科学可以为我们建造“长生塔”提供了可能。但技术还不成熟,并且伴同这种技术出现的伦理问题也在深深困扰着我们。所以我们和巴金所在的时代一样,仍然没有得到科学给我们提供的永生之路。
  永生的最可靠的途径倒是那些渴望速朽的人提供的。“这些视死如归但求速朽的人却也能长存在后世子孙的心里。这就是不朽,这就是永生。而那般含垢忍耻积来世福或者梦想死后天堂的”芸芸众生,“却早已被人忘记,连埋骨之所也无人知道了”。那些长活在子孙心目中的人是如何让人记住的呢?那就是依着“互助”和“团结”的法则,人类依靠这个法则建立了文明,维护了自己的生存。
  那么在当时的中国,人们应该做的是什么呢——抵抗日本侵略者的侵犯,维护民族的利益-只有把自己的利益放人群体里了,依靠群体的永生,个人也就得到了永生。
  就这样,巴金找到了自己的永生之路,我们是否也从中获得了些什么呢?
  (选自《解读巴金经典》,花山文艺出版社2004年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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