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5年第12期

人与自然的交响乐章

作者:才让英吉




  你善良的目光引起了我的自我谴责。
  那些过去不会完全成为过去。
  我认识你的一些同类。真的,这一次我不会欺骗你。
  我曾经在一个马厩里睡过一个晚上。天还没有亮,一头毛驴突然在我脑袋边大声喊叫,简直像一万只大公鸡在齐声打鸣。我吓了一跳,可是翻了一个身就又睡着了。那一个月里我几乎天天都在行军。我可以一边走路一边睡觉,而且还能够走着做梦。一个马厩就像喷了巴黎香水的带套间的卧房。那头毛驴的优美歌唱代替不了任何闹钟,那在我耳朵里只能算做一个小夜曲。我绝无抱怨之意,至今也是如此。遗憾的是我没有来得及去结识一下你那位朋友,甚至连它的毛色也没有看清;天一大亮,我就随着大伙儿匆匆离去。
  小银啊,我忘不了那次,那个奇特的过早的起床号,那声音真棒,至今仍不时在我耳边回荡。
  有一天,我曾经跟随在一小队驴群后面当压队人。
  我们已经在布满砾石的山沟里走了二十多天了。你的朋友们,每一位的背上都被那些大包小包压得很沉。它们都很规矩,一个接一个往前走,默不作声,用不着我吆喝和操心。
  它们的脊背都被那些捆绑得不好的包裹磨烂了,露着红肉,发出恶臭。我不断感到恶心。那是战争的年月。
  小银啊,现在我感到很羞耻。你的朋友们从不止步而又默不作声。
  而我,作为一个监护者,也默不作声。我不是完全不懂得那些痛苦,而我仅仅为自己的不适而感到恶心。
  小银,你的美德并不是在于忍耐。
  在一条干涸的河滩上,一头负担过重的小毛驴突然卧倒下去,任凭鞭打,就是不肯起立。
  小银,你当然懂得,它需要的不过是一点点休息,片刻的休息。当时,我却没有为它去说说情。是真的,我没有去说情。那是由于我自己的麻木还是怯懦,或者二者都有,现在我还说不清。
  我也看见过小毛驴跟小狗和羊羔在一起共同游戏。在阳光下,它们互相追逐,脸上都带着笑意。
  那可能是一个春天。对它们和对我,春天都同样美好。
  当然,过去我遇见过的那些小毛驴,现在都不再存在。我的记忆里留下了它们的那些影子,欢乐的影子。那个可怜的欢乐!
  多少年以来,它们当中的许多个,被蒙上了眼睛,不断走,不断走着。几千里,几万里。它们从来没有离开那些石磨。它们太善良。
  毛驴,无论它们是在中国,还是在西班牙,还是在别的什么地方,命运大概都不会有什么不同。
  小银啊,希梅内斯看透了这一切,他的诗令我感到忧郁。
  你们流逝了的岁月,我心爱的人们流逝了的岁月,还有我自己。
  我想吹一次洞箫。但我的最后一只洞箫在五十年前就已失落了,它在哪里?
  这都怪希梅内斯,他让我看见了你。
  我的窗子外边,那小小的院子当中,晾衣绳下一个塑料袋在不停地旋转。来了一阵春天的风。
  那片灰色的天空下有四棵黑色的树,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喷射出了一些绿色的碎点。只要一转眼,就会有一片绿色的雾出现。
  几只燕子欢快地变换着队形,在轻轻掠过我的屋顶。
  这的确是春天,是不属于你的又一个春天。
  我听见你叹息。小银,那是一把小号,一把孤独的小号。我回想起我多次看到的落日。
  希梅内斯所描绘的落日,常常由晚霞伴随。一片火焰,给世界抹上一片玫瑰色。我的落日躲在墙的外面。
  小银啊,你躲在希梅内斯的画里。那里有野莓、葡萄,还有一大片草地。死亡再也到不了你身边。
  你的纯洁和善良,在自由游荡。一直来到人的心里。
  人在晚霞里忏悔。我们的境界还不很高,没有什么足以自傲,没有。
  我们的心正在变得柔和起来。
  小银,我正在听着那把小号。
  一个个光斑,颤动着飞向一个透明的世界。低音提琴加强了那缓慢的吟唱,一阵鼓声,小号突然停止吹奏。那些不协调音,那些矛盾,那些由诙谐和忧郁组成的实体都在逐渐减弱的颤音中慢慢消失。
  一片宁静,那就是永恒。
  

[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