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5年第5期
感谢饥饿
作者：王巨成
（火龙果）
现在已经很少有人知道什么是真正的饥饿。 我尝过真正饥饿的滋味，那是在60年代初，我们的国家正处于天灾人祸造成的困难时期。 饥饿像很有韧性的风，一点点刮起来，逐渐增大，慢慢地将胃的角落所存的食物刮走，直至里面空空的，就像一间巨大而空荡荡的屋子，连一星半点的东西都未遗留下来。腰杆不由自主地弯下来，似乎那一个巨大的空白之处承受不住头和上肢的重压，因而走路两腿发虚。
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里，几乎是每天上午接近放学时，这种饥饿的滋味便如期而至。这时，我的心思差不多都集中在一点上——期盼下课铃声的响起，我甚至闻到了家里饭菜的香味。 然而，放学的铃声似乎总与我作对，故意拖延时间。所以每次经过电铃旁边时，我对电铃又爱又恨。铃声不响，我也没有听课的心思了。看见窗外青青的树叶真想拽一把下来，填进肚子里。
一天，就在下课的铃声快要响起的时候，我忽然闻到同桌那里传来一股神奇的味道，这种味道仿佛一下调动了我肚子里饥饿的虫子，疯狂地跳动着，像要从肚子里挣脱出来，寻着味儿扑过去。我看见了同桌的抽屉里有小半块蛋糕，金黄的，那神奇的味儿就是从那里发出来的，应该是香香甜甜的。我想不看，可我的目光却一次次被它拉过去。在那时候，蛋糕绝对是奢侈品，我长这么大，还从没吃过蛋糕。 下课铃终于响了，同学们争先恐后地跑出教室奔回家。一下子，教室只剩下我一个人。我向教室四周看看，知道确实没有人了，然后我的手不由自主地慢慢伸向了那块蛋糕。我吞咽着汹涌而来的口水，心里说只尝那么一点点，印证一下对它味道的猜想。手一点点地伸过去，那么艰难，好像经过了一个世纪。在手指终于接近蛋糕时，我的手发抖了，脸上一阵阵地发热。在手指就要触到蛋糕的一刹那，我的手像遭到电击似的缩了回来。然后我把手伸进嘴里，咬了咬，有疼的感觉，然后下意识地吮着。我拿了一本书，把那蛋糕盖上。我不知道我为什么这样做。然后我向教室外面走去。到了教室门口，我又回头看了一眼那个地方—— 一本书下隐藏着小半块蛋糕的地方。这天中午，家里的粗茶淡饭，使我感到从没有过的香甜，吃得我头上直冒汗，吃了一碗又一碗。
那一年我只有十岁。那是我第一次抵制诱惑。那时，由于家里人口多，粮食少，父母是不允许我们疯玩的，因为疯玩之后势必增加食量。而对我来说，减少饥饿感的办法只有不去玩。于是我还有精神方面的饥饿。看着别人玩，是一种折磨；枯燥地坐在座位上，也是一种折磨。只有去看课本了，那薄薄的两本书早已被我翻烂了，往往老师还没有教，我已经全会了。小人书（即连环画）就是在这种情况下走进了我的生活。那些小人书是我从同学那里借来的，有时为了一本小人书，我可以替别人写作业或扫地。那些小人书，我常常看了一遍又一遍，直到那些画面、文字刻在我的脑海里。想不到那些小人书竟是我最初的文学启蒙。
我庆幸自己曾拥有的饥饿。物质方面的饥饿，使我珍惜粗茶淡饭的平常，绝不会为一点点的诱惑丧失做人的基本准则 ；精神方面的饥饿，使我爱上了读书，进而成为一个能为孩子们写作的人。没有饥饿，你就不懂得珍惜。我感谢饥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