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2003年第12期
麦香、小翠和摩登女郎
作者:轻舞飞扬
他俩出了饭店,蓝梦招来一辆的士,二人携手钻进了车厢。蓝梦小姐对司机说了声:“海洋大舞厅”,的士就向前疾驰而去。大街两旁霓虹灯的绚丽流光,映在蓝梦小姐的脸上,她越发显得娇艳。
到了舞厅门口,麦香两腿发软,露出一副怯生生的样子,嗫嚅道:“我……我不会……”
蓝梦小姐还未等他说完,已挽着他的胳膊登上了舞厅的台阶:“不要紧的,你只要乖乖地听我的话。”
他糊里糊涂地被蓝梦小姐带进了舞厅,又像梦游一样,被蓝梦牵着手下了舞池。他们搂抱着。她隆起的胸贴着他的胸,她的卷发时不时拂到他滚热的脸上,一股女人特有的气息直钻他的心,他的胸膛似乎因为欢乐快要爆炸。
她的眼睛望着被自己驯服的“俘虏”。她眼波流盼,时而逼视,时而闪开,闪着令人销魂的光彩。麦香的心痒痒的。蓝梦小姐那可爱的红唇,有时微微地颤动着,像要说什么。麦香有好几次想把自己火热的嘴唇凑上去,但不得不忍着。
乐声骤停,舞场上五颜六色的灯光全亮了。大家回到桌子旁边坐下。麦香虽然不再紧张,害怕走错步子踩上她的脚,但心里却痒得难受。他真想永远搂着她。
她放下了窗帘……这一夜,他仿佛全身腾在空中,又仿佛置身在万丈怒涛的海洋里。
美丽的夜悄悄地跑了。
麦香因过度疲劳,到八点钟才醒来,身体累得像瘫痪了一样,连起床看钟的力气也没有了。
“蓝梦小姐呢?”他发觉那可爱的女人已经不在床上。他好像被人用鞭子抽了一下,从床上弹起来。蓝梦小姐不在洗手间。那个风情万种的女人到哪里去了呢?
“梦吧?”麦香惶恐极了,可又明明是真的,连那女人身上的气息还留在房间里。猛地,他想起老江湖讲的故事,女骗子往往用这种手段:等你熟睡之后,将你所有的钱席卷一空。他愤愤然,脑子像要炸开了。他还光着身子,内裤的荷包里藏着三年来打工积攒起来的全部血汗!他不顾一切,疯狂地在床上乱翻,天哪!其它衣裳都在,唯有那条宝贝内裤不翼而飞!他浑身颤抖,又去翻那女人睡过的地方。忽然,发现她的枕头旁边有一条花手绢包着什么。抓过来一看,手绢里包着的全是一百元的大钞!当他翻开钞票时,里面还夹着一张字条,是蓝梦小姐留给他的。他立即跳下床,拉开窗帘,外面射进强烈的阳光:时间已经不早了。
白纸上写着秀丽的字:
可爱的男孩:
我还是满意你的,你给了我某种满足。但你显然还是一个新手,一只“雏鸭”。否则,你还会得到更多的酬金。
他数了数那女人留下的钱,竟有五千元。
这时,他的心还是悬着的。他翻开自己的枕头,发现内裤和缝在里面的钱安然无恙,这才平静下来,再看了一遍蓝梦小姐留的字条。
他呆着,似乎明白字条的意思,但又似乎不明白。“一只雏鸭?”他自言自语,以为那女人像喜欢一只鸭子那样喜欢他。
走出宾馆,太阳已经升得老高。昨夜坐的士出来,今日已分不清方向。先找到一处大排档,吃了三份牛腩粉,一盘生煎包。
这时,他已没有去考虑旷工的后果。而是像个醉鬼,在街上东游西荡。有一种说不清的东西在支配他。或许在人流里又遇见了蓝梦小姐,他要问明白“雏鸭”是什么意思,她留下那么多钱是对自己的欣赏还是侮辱?他来南方打工,曾经有一个很美的愿望:攒一笔钱,替奶奶治病,同小翠结婚。然后,安心在野狗屯新办的小学里当一名教师,过平静的生活。昨夜的艳遇,既让他兴奋,又让他感到不安。内心却透出深深的负罪感。直到天黑下来,他才回到工棚。
他失踪了一天一夜,大伙非常好奇,缠着他问这问那。他只谎说碰到了一个老乡,硬留着玩到现在。老江湖拍着他的肩膀,盯着他的眼睛:“大弟弟,别不好意思,是不是遇上‘野鸡’了?”
上铺那个急性子忙问道:“什么叫‘野鸡’呀?”
老江湖笑道:“就是妓女嘛!”
麦香像受到什么启发似的,头脑一炸,冲口问道:“那什么叫‘雏鸭’呢?”
老江湖非常惊讶,打量了麦香一眼。麦香立即低下了头。老江湖说道:“我们的大弟弟才出去逛了一晚上,长进真大。什么叫‘雏鸭’?这‘鸭’嘛,就是男妓……”
上铺那个小伙子又打岔了:“别哄咱们,哪有男人当妓女?”
老江湖说道:“不是妓女,是妓男。有钱的富婆,嫌自己老公不中用,专门上街找年轻体壮的小伙子玩。这‘雏鸭’还不就是才干这行的新手嘛!咦,大弟弟,你昨夜做‘鸭’去了?”
麦香感到血往上涌。不知是出于羞辱,还是出于自尊,他控制不住地骂道:“你才是只该死的‘鸭’!”猛一拳打破了老江湖的鼻子,鼻血像喷泉一样涌出来。
麦香被炒了鱿鱼。即使不被解雇,他也呆不下去了。他要离开这里——这可恶的工棚!可恶的老江湖!还有……可恶的蓝梦!
坐了几天几夜的火车,跋山涉水,他回到了阔别已久的故乡。野狗屯看似没有什么变化:依旧落后、愚昧、贫穷。
麦香首先将蓝梦留下的五千元钱捐给了屯子里的小学,借它来洗刷自己的污点。然后,背着奶奶上县城治病。
转眼到了夏天。山区夏天的傍晚,凉风习习,吹散了大地的湿热。忙了一天的人们,终于能透一口气,爽快一下了。
自打麦香回来以后,小翠姑娘心里就踏实了。不过,当麦香把给学校捐钱的事拿出来同她商量时,她吓了一跳。可是,她没有反对。
这时,她刚把场上满地的鸡屎,用竹枝扫帚扫干净。搬出一张小桌子、两条长凳和吃夜饭的碗筷饭茶。安放妥帖之后,她扯开清脆的嗓子喊道:“娘,吃夜饭了!”
屋里应了一声,娘并没有走出来。小翠便坐在条凳上,抚摸着垂胸的长辫子,想大姑娘的心思。
“傻丫头,累了一天,坐着发啥呆?你只管先吃,等娘干啥?”小翠娘今年虽还不满五十岁,但已被半生的辛劳、小翠父亲的患病去世和儿子的早逝折腾得非常苍老了。粗粗的皱纹像一条条水沟,深深地刻在她的额头。
“娘,我哪里在发什么呆?等娘一块儿吃嘛。”小翠被娘看破了心思,有些不好意思,故意生气地站起来,把背对着娘。
“我只随便说一句,就发脾气,将来怎样去做人家的媳妇!”她走到小翠身边,两手向她肩头一按,道:“坐下,娘是说着玩的。快吃吧。你看,你麦大爷已经来了,就要开始讲故事了。”小翠娘指着从竹篱笆墙那边走来的一个干瘪老头说道。
母女俩很快就吃完了一餐简单的夜饭。
夜幕低垂。小翠娘坐在牛棚里穿煨蚊烟。那头在山沟里耕了一天地的老牛,时不时发出几声低叫。一阵山风吹来,蚊烟堆闪出一束光亮,照见不远小翠家场子里讲故事的麦驴头和听故事的人们。
以前,小翠是不去听故事的。打麦香回来后,她的心情好了许多。因为是未来的公公在讲故事,自己不理不睬,恐怕影响关系。所以,她搬了一条凳子过去。
麦驴头高踞在一张竹椅上,捋着花白的胡子,唾沫四溅,正在高声讲着“长毛的故事”。眼下,野狗屯没有电视,也没有报纸,信息不通。听麦驴头讲古,是野狗屯乡亲们的消遣。其实,自麦驴头出生以来,就没有见到过什么长毛。而且,他也不识字,只是听老人们瞎讲,他再添油加醋地胡吹一番。
“……有一次,长毛出来打先锋。一个老婆婆,抱着孙儿……那孩子‘哇’地大叫一声,被挑死了,血水滴落满地,长毛用枪挑着转了几转,向外一丢,‘扑通’一声,那孩子就被甩在路旁的河里,老婆婆也跳河自尽了。”
小翠姑娘听了,毛骨悚然,连忙向人丛中挤了一下。有一只干瘪的手,在她光着的大腿上摸了一把。她因为在听故事,也没在意。周围的人们发出一阵“啧啧”的感叹声。
“还有一个十八岁的姑娘,”麦驴头又讲起来了,“她脸上涂着炭灰,头发上拖着泥巴,也夹在逃难的人群里。忽然望见远处有一队长毛走过来,她急忙躲进一间空屋……”
麦驴头讲到这里,小翠姑娘的乳房,又给那只干瘪的手摸了一把。小翠不禁大叫起来,小翠娘听见女儿惊恐的叫声,连忙跑过来拉着小翠的手问道:“小翠,啥事?”
小翠羞涩地凑到娘的耳旁,轻声说:“不知哪个浮尸摸我的奶。”
小翠娘听了,火星直冒。一把抓住小翠姑娘身旁的张癞头,拼命地吼:“你这天杀的畜生,敢摸我家小翠!”
张癞头正想争辩,忽然蹿上来一个魁梧的小伙子,很响亮地打了张癞头两记耳光。张癞头破口骂道:“小骚货!不要假正经,人家摸得我摸不得?况且我也没有摸!”
“好了,好了,乡里乡亲的。”大家上来相劝。麦驴头见是自己的儿子麦香,也吆喝着叫他放手。原来麦香正回来替奶奶取换洗衣服,刚赶到场子上,就发生了这件事。这时,天忽然下起雨来,大家便一哄而散了。
第二天一早,太阳还没出来,草上沾着露珠。小翠正在场上锄马草,忽然听见麦香在喊她,小翠连忙跑到竹篱边。探头向外一看,只见麦香背着一篮鲜嫩的青草,向她凝望着。
“小翠,那张癞头真可恶。你以后要提防他,不要和他接近。”说着,麦香便把一篮青草倒在小翠家的牛棚里。
“知道了,谁愿意和那种人接近。”小翠说着,跑到麦香旁边,两人亲昵地靠在一起。
“小翠,我奶奶的病还要治一段时间,我们的婚期又要延后了,你不会怪我吧?”麦香向身旁的小翠看了一眼,见她一对水汪汪的眼睛正向自己望着。小翠听到这话,羞涩地低下了头。那被太阳晒得微黑的脸,透出一种可爱的处女红色。麦香忽然想起了蓝梦,心中涌起对小翠的负罪感。
“不怪。”小翠姑娘的声音很轻,轻得连自己都听不见。她勉强地吐出这两个字,从篱上摘下了一朵红色的花儿,替麦香缀在衣襟上。
“小翠,和谁在说话?怎么鸡也不去放出来?”小翠娘边说边走出门。见是麦香,连忙带笑地说道:“呀,是小香,奶奶咋样了?”
“能下床挪几步了。大夫说,过段时间就能出院。”
小翠见娘出来了,忙回到屋里去开鸡棚,把鸡放出来。
正在这时,一向喜欢睡懒觉的麦驴头也慢慢悠悠地走过来。见麦香在同小翠说话,他也跨近了篱笆门,搭着讪说:“老妹子起得真早!”回头又对麦香道,“你还不动身,天黑能赶到县城?”
“老哥,你真福气,有小香这样的好孩子。”
“好个啥?比叫驴还蠢呢!白花花的五千块,也不同我商量,就扔进水里,连水泡也不冒一个。我想着就生气,心疼得不行。”
“叫我说呢,钱是好东西,可买不来好德行。娃子们可沾你家的光了,这钱花得值!”小翠娘叹了一口气道,“要是我有这样一个好孩子,梦里也会笑醒呢!”
“你家的小翠姑娘,又聪明,又好看,还不好吗?”
“小翠好虽好,但到底是人家的人呀!”小翠娘有些感慨地说。
“就近出嫁还不等于是在家里……”麦驴头虽然知道儿子和小翠好,但还没提亲,也没行聘礼,这样试探着说。
“能像你家小香,我就放心了……”
这时,小翠姑娘正赶着一群鸡出来。她听见娘在说麦香,忙问:“小香哥咋了?”
“你娘说小香做你的男人就好了……”麦驴头打趣地说。
小翠姑娘羞红了脸,连忙逃开。
在她身后传来一阵笑声。
麦驴头仍是天天夜里在小翠姑娘家门前的场上讲故事,他现在不再讲长毛了。因为有个多嘴多舌的人,问麦香长毛是啥。麦香说长毛是农民起义军,他爹净胡说。话一传开,麦驴头的长毛故事就成了笑柄。大家相信屯里最有文化的人是麦香,而且捐了五千元给学校。他自己也要当老师了,自然他的话信得过。幸亏麦驴头的故事多得很,什么唐伯虎点秋香,白蛇传,水浒一百零八将……说得有鼻子有眼。听的人仍旧那么多。不过,张癞头却被剥夺了听故事的权利,原因是他曾调戏过小翠姑娘。
为了避免屯子里公认的漂亮姑娘小翠再次遭到调戏,麦驴头指定小翠姑娘坐到他身边,受他的保护。因为他已是五十开外的人了,又是小翠未来的公公,自然顺理儿。不过有一天,在没有月亮的晚上听故事的时候,小翠姑娘无意中碰到麦驴头的手。她心里有些发毛,好像那天晚上摸她腿和奶的,正是这样一只干瘪的手。但她又不敢这样猜测,在她心里,麦驴头是像自己爹一样的身份。
正是一个大伏天。小翠姑娘家里来了远房亲戚,是她的姑母和表弟。姑母住在离小翠姑娘家几十里的小镇上,开一家小杂货铺。今天特意来看看小翠母女俩,也是顺便来探探小翠娘的口气,看她是否愿意把小翠送给她做媳妇。所以,这次还特地捎来一些山里少见的稀罕物,什么洗发水、小挎包、口红、丝袜之类女孩子喜欢的东西。
“小翠,你越发长大了,好看了。”姑母一进门,就拉着小翠姑娘的手说。
“娘!哦,娘到地里去了,我去喊娘回来。姑母您和表弟先歇会儿。”小翠挣脱姑母的手,惊慌地逃出去找娘。
那面黄肌瘦,像有痨病一样的表弟,贪婪地向她望着。小翠觉得表弟和麦香一比,简直是粪土比黄金了。
她安排姑母和表弟坐下,飞也似地跑出去,到田里喊她娘回来。那时,火伞一样的太阳,正高张在地面上。四处乱跑的野狗,也躲在石头下面,伸着舌头喘粗气。
不一会,小翠娘回来了。她们逐渐把话题扯到小翠姑娘的婚事上,小翠避到里屋去了。小翠娘一想自己家里没有像样的点心,连鸡蛋也只剩下两个了。
“小翠!”小翠娘喊了一声,让小翠快去麦香家借几个鸡蛋。
小翠冒着酷暑,翻过一座山岗,就到麦香家了。推门进去,只见麦驴头赤膊躺在竹椅上。
“大爷,娘叫我来借几个鸡蛋。”
“有,有,你跟我来拿。”他连忙站起来。
说着,麦驴头却将大门拴好。两只欲火熊熊的眼睛,死死盯住小翠。
小翠急了,想要夺门逃走,她的手刚搭在门拴上,却给一只干瘪的手握住了。身体也被另一只干瘪的手拦腰抱住了。
“让我回去!”小翠挣扎着。
“小翠,我想你想得好苦。我真的喜欢你!”麦驴头忘记了自己的年纪、辈份。说罢,就在小翠姑娘的脸上强吻了一下。
“大爷,你不能欺负我!我已经同小香哥约好,我们就快结婚了!”小翠姑娘声音打颤,几乎要哭出声来。
“小翠,那就更好了,我们就成一家人了!”他的手在小翠姑娘身上乱动。
一阵拼命挣扎后,小翠姑娘精疲力竭了。被麦驴头按倒在地上,遭受着麦驴头疯狂的蹂躏。
她含着泪水,拿着几只鸡蛋走出麦香家的时候,太阳仍是热辣辣的。山里一片寂静,好像什么事也没有发生过。
“小翠,我和你的事情不能告诉任何人。否则,你的婚事完了,也嫁不出去了!”麦驴头在她身后喊道。
几天后,麦香接奶奶回家,便匆匆赶来找小翠姑娘,同她商量结婚的事。小翠姑娘听着,泪水吧嗒吧嗒往下掉。麦香问她为了什么事这样伤心,她摇摇头,什么也不说。麦香急了,扳着她的双肩,“小翠,你嫌我了?不喜欢我了?”
小翠姑娘伤心地说了一句:“我被人欺负了,再不能嫁给你了!”
第二天早晨,屯子旁的池塘里浮起了两具尸体:一个是麦香,一个是张癞头。他们紧紧地抱着,好似一对殉情的男女。乡公安特派员和县里的法警认定,二人系斗殴致死:张癞头被强壮的麦香掐住了脖子;而麦香却被张癞头抱着滚进了水塘。屯子里人都知道,麦香是不识水性的旱鸭子。
这新闻,自然飞快地传遍野狗屯,大家都猜不出这二人为啥以死相拼。晓得内情的,只有两个人:一个是麦驴头,另一个便是小翠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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