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2008年第7期

大盛魁商号

作者:邓九刚




  “史财东有的是钱,他不怕赔。”大概是小爷叔觉得没什么更好的话题,呷了一口酒之后不知不觉又把话题扯到了做生意上。“史财东说了,就是赔他个十万八万的,也要让儿子在归化城把买卖开起来!而且是别的地方他还不去,专拣归化城。说是旺火烧大锅,不蒸馒头蒸口气!这么做就是要让大盛魁的掌柜们看看,如今三姓财东里面也有人会做生意的!”
  古海爹一个劲儿地摇头,夹一块肉在嘴里慢慢地嚼着。“俗话说,读书好经商好,学好便好;创业难守业难,知难不难。依我看,像史财东这样的人家,还是以培养子弟读书方为上策。学生意苦着哩!我知道的,富家子弟是难以吃得下那份苦的。争口气自然是不错的,做男人的不论是做什么行当胸中若没有一口志气撑着那是做不好的。不过争气也要看怎么个争法。我做了一辈子生意,到头来我供事的颐和堂布店还不是在天津卫给洋人挤垮了?!若论经商办厂经验资本积累的厚陈,颐和堂在天津卫可是数一数二的大字号。为啥垮的?人家洋人用的先进的机器,用人少出活快,做出来的东西还好。咱靠手工机器织布如何能争得过?想当初我们颐和堂的老板错就错在非要与洋人争这口气了。要是早看出这一步来,关工厂撤店铺——认输了,也不至于落到后来那么惨的境地。不识时务啊!结果是买卖赔得卖了家产都不够抵债,只好寻死投了海河!争气之气是要的,赌气之气万万要不得呀!你说史财东要让儿子到归化开买卖,那史家少爷会讲蒙古话吗?”
  “不会讲。”
  “他会讲俄国话吗?”
  “自然更不会。”
  “那财东之举就更为不妥。都说归化那边买卖好做钱好挣,其实那指的是做蒙古生意和俄罗斯生意。在归化有这样的话你听到过没有?一条舌头的商人吃穿刚够,两条舌头的商人挣钱有数,三条舌头的商人挣钱无数!很明白的,就是说归化那边钱好挣,那是说做通司行的。要挣大钱光会说蒙古话还不行,还要会说俄国话!这才行!做小生意哪儿都一样,就像针尖上削铁了,难着哩!”
  一说起生意经古海爹就又滔滔不绝了,越说兴致越高,越说话也越多。结果弄得月荃这个耍武艺的一句话也对不上去了,只有听讲的份儿了。古海爹一个劲儿地在讲,月荃只顾了听,都忘记了满桌子的酒和菜;两个男人一个在说一个在听,杏儿和婆婆也不好只管自己吃,于是乎四双筷子就都静静地躺在桌子上不动了。
  月荃虽然说在古海爹跟前是个长辈,可是因为家里穷,自己又是个替人家看家护院的下人,自惭形秽,再加上年纪又轻也拿不起个做长辈的架子,只好耐着性子听他这个年龄比自己大的侄儿海阔天空地讲。是古海娘,看得丈夫说得忘乎所以几次给他丢眼色过去,怎奈兴致勃勃的老头子根本不予理会,只管自己讲下去。于是古海娘只好不客气地将丈夫的话横里打断。
  “我说他爹!你也歇歇吧。”古海娘拿白眼瞄着丈夫,“人家小爷叔是研习武艺的人,哪里有兴趣听你唠叨什么生意经!”
  “你也不看看,这都好半天了,酒也冷了菜也凉了,还教小叔爷他怎么个吃?小叔,你也别见怪他,他就是这么个人,平时里也没个知心人过话,今日你来了,一家人不见外他就话多了。杏儿,你把菜端到厨房热一热!”
  杏儿刚站起来伸手要端菜盘子,被月荃挡住了,“不必麻烦,不必了!我又不是什么外人,还用客气吗?再说这些菜并不凉呢。”
  “好,不热就不热,那咱们接着吃,接着喝。”古海爹端起酒盅向月荃照了照,很痛快地喝了。放下酒盅,古海爹挥了一下手,说:“史财东开买卖的事咱不谈了!赔挣由他去,与咱古家并无瓜葛。过去我敬着他们,逢年过节都要去过礼,那是由于我不知道大盛魁的底细,以为是他们财东说了算的,让他太爷爷跟着也陪了不少的好话。后来才弄清楚原委,咱们并不需要巴结他们财东。只要咱海子在柜上好好做事,身上有了真本事,将来字号是不会亏待咱们的!再说如今咱有祁掌柜呢。”
  古静轩又把祁掌柜怎么赏识海子,委任海子主持沙尔沁驼场的事讲了一遍。末了,把祁掌柜的微妙而又特殊的地位告诉了古月荃。古月荃听了自然是十分地高兴。
  看饭吃得差不多了,酒也喝得不少了,古海娘说:“小爷叔是连夜骑马赶回来的,上午往地里送了粪,下午又耕了一下午的地,就是铁打的身子骨也乏了,该让小爷叔歇息了。……杏儿,你去看看,西厢房的炕下午我就过了火,不知这会儿烧热了没有。”
  杏儿去西厢房为小爷叔整理房间,古海爹去照看马。一切安排停当,就安顿月荃休息了。
  一夜无话。
  第二天一早杏儿陪着月荃接着去耕地,只做了两日,五亩地就全耕完了。
  
  大掌柜的贴身伙计
  
  在小厨房匆匆用过午饭,大掌柜和郦先生分头去自己屋里更衣换帽,准备到道台衙门去参加新任道台张国筌召集的一个重要会议。
  胡道台官运不畅,到归绥上任不到一年恰好遇上毛尔古沁事件,因两名死在毛尔古沁的俄国人的事情被苦苦地缠住,一拖便是两年不得脱身,虽说是前后赔了俄国人六万两银子,又为两名死亡俄国人在毛尔古沁峡谷东口筑了坟,立了十字架,还请了伊尔库茨克的神甫念了经,好歹总算把这个倒霉的事情应付过去了。却是在山西巡抚和理藩院那里得了一个昏庸无能的坏印象;库伦办事大臣安德回京复命,在朝廷幕僚间对胡道台也多有批评,致使其官声在京师里颇为不佳。不久便被调职降用,改发山西潞州做了州府。
  胡道台去,张道台来。新任道台张国筌是北京人,此人在京师做过京东通州码头的仓库郎,那仓库郎虽说是六品小官却是个肥缺,因而宦囊甚丰。张国筌有心于仕途发展,不久买通关节补了归绥道的缺,官职升为四品。张道台中等身量,身体微胖,白净面皮无有胡须,两道浓眉横卧于眉棱之上,说起话来一口京腔,清爽利落,以京师人自居;不说话则已,一张口便咄咄逼人。
  这个张道台表面上看谈吐渊雅,其实内心却是个十分凶狠的人。新官上任三把火,这第一把火就在归化展开了对走私活动的大规模镇压,下手极狠。仅在半年之内便于城东的卧龙滩处决了三批犯人,人数在两百以上,归化人送他一顶帽子——砍头道台。人们哀叹归化送走了个糊涂道台迎来了一个砍头道台。
  张道台召集会议,讲的又是关于走私的事情。这事情归化的商人已经听腻烦了,可也从心里感到害怕。不单是商人,但凡是归化人都知道,这位新道台自上任以来就只做了一件事,那就是打击走私。那么这位张道台是一心为了朝廷、为了国家吗?非也!其实朝廷谕旨对走私活动的打击是只限于喀尔喀草原上的边境地区,张道台把它扩大化了。当然张道台砍脑袋也并不是闭着眼睛瞎砍的,张道台有自己的土政策——抓住一个走私犯,只要家人亲朋肯拿出五万两银子就可以保住脑袋;如果犯人家人肯拿出八万两银子,道台衙署还可以放人。其实在本质上张道台和卸任的胡道台一样,都是为了自己,都是为了钱。区别只在于手段不同,胡道台靠判糊涂官司弄钱,张道台靠打击走私弄银子,并且比胡道台弄得数量还多还轻易。试想,八万两银子可以买下一条性命,只要是有一点办法的人在这种时候都不会吝啬的。张道台在心里是希望商人走私的,走私的人越多,他得到的银子就越多。至于开会、出告示那都是撑门面的虚把式,走形式而已。
  当晚大掌柜出面以归化通司商会的名义宴请张道台,这已经成了惯例。晏美园张道台已经吃腻了,改为麦香村、福盛园……在归化有名的各家细馆子轮着吃。这一次轮到了塞北风戏园,张道台一边看戏一边欢宴。一席饭直吃到夜色阑珊方才散去。
  席间大掌柜只是劝酒劝菜,自己并没吃什么东西。他吃不下,觉得看见什么都没有胃口,四肢也酸酸的发酥没有力量。回到城柜倒头便睡,夜里醒来觉得胸口闷得慌,身上像火烧般燥热,口里也干得难受,舌头就像木条似的干涩。他知道自己是病了,连声呼唤赵小伙计,许久不见动静。猜想那不懂事的小伙计又是睡得太沉了,不免就生起了气,看准炕头上一只带盖儿的杯子,伸出肉锤打落下去。瓷杯摔裂的声响把赵小伙计惊醒了,赵小伙计慌慌地光着脚来到大掌柜的炕前,“大掌柜,您是怎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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