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6年第5期

负一层

作者:黄咏梅




  老板是谁?
  老板?不就是我们的老板咯?
  我们的老板是谁?
  说了你也不知道,反正他是上帝,主宰我们的命运。
  阿甘拼命地记忆这个“主宰我们的命运”的上帝,车出车进,上帝肯定坐在其中一辆车里边的。后来,阿甘想起了那辆较瘦较长的不说话的车,开门,那个较胖较矮的男人。
  总经理是老板?
  后勤主管不置可否。谁这样说过?
  阿甘站在负一层暗暗的灯光下,死命想死命想。
  别想了,努力再找个第二份工啦。后勤主管最后一句话在车库里回荡。
  阿甘还是在暗暗的灯光里,死命想死命想都想不明自己何解一下子就不见了这份工呢?
  这是这两天来需要阿甘用脑子死命想死命想的另外一件事情,还有一件事情就是——张国荣不来找阿甘了。
  张国荣不来找阿甘阿甘就找不到张国荣了。
  广州的摩托仔很多,穿街过巷,头盔一戴上,每个都很像张国荣。阿甘站在公交站牌下,眼睁睁看着一个个从她身边蹭过的摩托仔,看不到她要找的张国荣。这个城市通讯很发达,任何一块看得到看不到的空间,都有无数的声波在交换、传递,窃窃私语。可是阿甘跟张国荣却还是在这些声波中走散了。阿甘只能想到这一层,她觉得跟张国荣走散的原因仅仅是因为张国荣不来找自己了,而自己,肯定是找不到张国荣的。
  整天在家里,阿甘对着自己的好朋友,爸爸的微笑和张国荣的嘴唇。阿妈说过,人的一生中,迟早要遇到两个男人的,一个是自己的老公,另外一个就是自己的儿子,好彩的,两个一齐遇到,一半好彩的,遇到一个,不好彩的,一个也遇不到。
  阿甘问问爸爸又问问张国荣,我是好彩还是一半好彩还是不好彩?
  绕了半天,阿甘自己回答自己,或者好彩,或者一半好彩,或者不好彩吧。
  阿甘的阿妈收档,在门口就捡回了这个矮胖的男人,矮胖的男人说他是酒店的总经理。
  阿妈一点也不惊奇,阿甘没了,总是要有人来上门的,但是上门之后怎么样,阿妈活那么大岁数,只琢磨透了烧鹅,却没有琢磨透别的。
  阿妈开门让矮胖的男人进去。门口阿甘的阿爸像个白痴一样笑眯眯。白痴!鬼没用的!阿妈第一次在心里这样骂阿甘阿爸。阿爸依旧笑眯眯。
  你的女儿生前跟你说过关于酒店的事情?
  我的女儿不喜欢跟我说话。阿妈跟别人称“我的女儿”,觉得很别扭,有名有姓为什么不喊?阿妈想莫非这个总经理不知道阿甘叫什么?
  那她有没有讲过酒店的什么人?
  她不喜欢讲人。
  那她为什么要跳楼?
  我怎么知道?她说去上班,去了就跳了,三十层啊。
  她之前没说过上班的事情?
  阿妈觉得这个人真的很烦,上班的事跟之前问过的酒店的事,有什么区别?
  觉得最近她有什么反常?总经理好像来侦查谋杀案一样。
  唉,我都知道阿甘有问题的啦,迷张国荣迷得神神道道,成天对着幅墙哭。阿妈顺手推开阿甘的房间,整幅墙的张国荣朝总经理抛媚眼。
  不敢迈进去,总经理只是左手握了握阿妈的手,右手掏出一个信封,仿佛有些兴奋。节哀吧,虽然你的女儿是因为迷张国荣死的,但毕竟是在我们酒店死的,这里一些安慰金,收下啦。
  阿妈不客气,接过来,问,要不要喝水?
  总经理客气地摇摇头,继续往阿甘的房间探了探头,向张国荣点了点头。
  何解不是4月1日而是4月2日?全世界都知道张国荣去年是4月1日跳的,难道她记错了时间?出门口的时候总经理问。
  不奇怪的,她做事总是慢人半拍。阿妈起身送到了门口,假假地执意要送下楼梯,被婉拒了。
  酒店后勤部的过道上,贴了一张白纸通告,意思说要参加杨甘香追悼会的同事下午可在酒店门口集合。
  哪个杨甘香?经过这张白纸的人都这样问旁边的人,没有旁边的人就自己问自己。问一会儿,就有人想起来了,啊,不就是那个阿甘咯!迷张国荣跳楼那个!
  阿甘?原来阿甘姓杨啊。
  好出奇么?难道阿甘姓阿?
  ——选自《钟山》
  

[1] [2] [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