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7年第2期
穿旗袍的姨妈
作者:里 程
有一天,我跟在几个女生的后面,孤零零地一个人回家。远远地,我始终与七嘴八舌边说边走的女生保持了一段距离。快到小街时,前面只剩下一个人了。我这才意识到,这个人是我的邻居樱桃。
樱桃放慢脚步,与其他女生道别,这导致我原先与之保持的距离很快被缩短了,再走几十米,我们差不多肩并肩走一块儿了。
“你没写决心书啊?”樱桃笑嘻嘻地问默默前行的我。
我一惊。抬头看了一眼樱桃。我觉得面前的樱桃变化很大,变得我几乎不认识了。此时此刻的樱桃并不像从前那个痴癫的樱桃,此时此刻的樱桃微笑起来似乎特别文雅,像凉爽的井水,慰藉一颗烦躁的心灵。使我在那一刻对樱桃产生好感的很重要的一点,是她知道我没写决心书。也就是说,我被隔绝在漩涡中心之外的时候,还是有人注意到了我的寂寞。
傍晚时分的夏日已如一只熄灭的火炉,散发出的一股股热气,也不像正午时分那么火燎燎的烤人。拥有两条颀长修腿的樱桃,身穿短袖汗衫和一条白色西短,露出黑黝黝的皮肤,走在夕阳下,显得青春而健康。在我印象里,樱桃每次夺得全校女子长跑冠军时,都穿蓝色运动衫和白色西短,她的一根小辫,随着她起伏的身影晃动在长长的跑道上。
樱桃那天的装束,肯定刺激了我的灵感。在我突发奇想,结结巴巴红着脸邀请樱桃去看电影时,我没想到,毫无思想准备的樱桃,竟然满口答应。
这天晚上,内心骚动的我,穿过凉风习习的林阴道,在隐蔽地潜入电影院之前,脑际交织着一些复杂的念头。曾经指挥推倒我家小院围墙的人是樱桃的父亲,那个将我从藏身处拖拽出来、将二姐揪上批斗台的人是樱桃的母亲,他们夫妇俩是我们家族谁提起来都切齿愤恨的仇人,于今,我竟会与他们的女儿去约会,建立一种秘不可宣的暧昧关系,这使我感到生活中的很多事都不可预料,不可思议。我的内心,被荒疏已久的情感欲望一阵阵撞击鼓荡的同时,禁不住打起哆嗦,有一种不寒而栗的感觉。
我潜入电影院,刚刚搜寻到座位坐下,樱桃随后也赶到了。洗过澡的樱桃,换了条长长的裙子,身上散发出一股好闻的檀香皂味。她在黑暗中笑嘻嘻地望着我,显得格外的兴奋。
长大后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对我产生倾慕之心的樱桃,在那天晚上,毫无保留地开放了自己。坐在黑咕隆咚的电影院里,她一改平素那种疯疯癫癫的态度,变得温存柔顺,像只无比依人的羊羔。这样,冲动的我几乎是在受到怂恿的情况下,做了想做的一切。我的手所向披靡地抚摸着樱桃润滑的肌肤,一会儿往上,一会儿往下,感觉裙裾下汩汩跳动的脉血,享受初尝禁果的迷醉和晕眩。这是我第一次用手直接触摸到女孩的肌肤。
这天晚上带给我的成功喜悦,以及伴随而来的陶醉感久久地环绕着我。无论是白天还是夜晚,我只要稍不注意,思绪就会飞翔滑落在那天晚上的电影院,眼前便会浮现樱桃侧过身体,挡住邻座视线的机敏姿势,便会浮现樱桃嘴唇微启、脸蛋上仰的动人神态。几天后,当我发觉我的冒险行为并不为人所知,在一个天赐良机的下午,我给走在小街上的樱桃一个明确的示意动作,将她邀进了空无一人的家中。
樱桃飘然而入后,我下意识地关闭了门。稍稍迟疑片刻,我随即轻推了一把樱桃,在我的引领下,我们爬上陡直的楼梯,来到了小阁楼。站在晦暗的阁楼斜顶下,我的身体开始轻轻战栗起来,我甚至听得见自己牙齿互相碰撞的咯咯声。害怕不仅源于这件事情本身具有偷偷摸摸的性质,还来自于我对这件事情发展下去将会导致什么结局的一种无知和恐惧。
我将樱桃推倒在床上。并很快将她的衣服一一卸下。
一具活生生的、渐趋成熟的、微微扭动喘息的全裸少女人体,惊现在我面前了。
我的脑袋嗡嗡作响,身体颤抖得像片冷风中的树叶。我觉得眼前渐渐模糊起来,只有一团火焰在熊熊燃烧,而自己迅速将在大火烈焰中化成灰烬。我嘴唇微启,喉咙焦渴难忍,我艰难地控制住自己,不然我想我很快就会倒下的。我一步步移动铅一样沉重的双腿,向前面,向那具令人眼花目眩的少女裸体扑去,就像久别故乡的游子扑向土地。我的脸庞靠上樱桃高耸胸脯的刹那间,身体触电般地抖动起来,犹如一只狂风大作中的风铃。
本能驱使我去征服那具少女身体。
然而这时,呻吟着的樱桃突然冒出一句,“我要怀孕了怎么办?”
我一下猛省过来,一跃而起,三下两下把衣服全部扔还给了樱桃。一直到樱桃离开阁楼很久之后,后怕,还使得我的心扑通扑通狂跳不已。
这次幽会对我的影响是不可低估的。我像偷了别人东西似的,整整几天不敢抬头正眼看人。我觉得自己已经滑向了堕落的深渊。是与非的内心拷问折磨着灵魂,使得我如同负罪的囚徒,希冀着被鞭打,被惩罚。
我那时候的状况和心态,自然给了老太太一个极佳的时机。一天,她找到机会,对站在我身边的熊猫说了一句:“不能让好朋友落伍啊。”
熊猫看看我,我一声不吭,内心却在刹那间动摇了。这就使得老太太和她学生之间的这场旷日持久的较量,很快就有了结果。
连着几天的寝食不安,使我的精神已濒临崩溃的边缘。
一个星期之后,在学校的一个动员大会上,我猛丁站起,游魂似的走上了讲台。在众目睽睽之下,我从口袋里掏出了一张纸。那是一张白纸,上面没有任何内容。但所有的同学和老师都以为那上面写了东西,都以为我是照本宣科,这些我都不知道,我也以为我是照本宣科。当时的情形我事后都想不起来了,由此可见,我当时基本上是处于一种梦游般的状况。我已很久没这样了。
我向全校师生庄严宣布:我不要留在城里,我自愿报名去最最艰苦的海边。我不要做一只屋檐下的鸟雀,我要像雄鹰那样去搏击长空,搏击长空……
我失控的声音经过扩音器的传播,在学校的每个角落回荡……
所有表示要去农村的学生,包括熊猫在内都是软档,而像我这样按照分配方案可以留城的硬档,也表态去外地,并且是去又远又苦的海边,这不能不在校园内引起轩然大波。
熊猫和大家一样,震惊之余又有些暗暗高兴。他从未劝说他的好朋友这样做,甚至在老太太那天明确暗示他应该提携帮助我时,他也只是含混地说了一句“他自己会选择的”,熊猫的这句话怎么理解都可以。但熊猫也许不会明白,他实际上所起的作用,要远远超过他日后所感觉到的和所估量的。在向上和向下的苦苦抉择中,熊猫自然而然,在他朋友的心目中成了一杆标尺。如果说那次幽会之后,樱桃成了一种向下的象征,那么熊猫就是一杆向上的标尺。当处于重重苦恼之中的我,面前出现了邀我一同回家的熊猫,哪怕他什么都不说,也无疑是一股强大的拖拽我冉冉上升的力量。和熊猫一同走在回家的路上,我感到倾斜的心理恢复了平衡。
最得意的人莫过于老太太了。她似乎早就知道事情会这样。
她的冷处理战术最终被证实是颇具威力的。她像晾一件衣服一样,将她的学生晾在一边,只等它水汽散尽,变得无比的轻,无比的丑陋,她只需把手伸过去,衣服自然不堪一击地掉落下来。
36
火车行驶在三月温煦的阳光里。春意拂动的田野快速朝后隐退。此趟列车的目的地是母亲的故乡——浙中山区。
我和母亲并排坐在靠背椅上,一语不发地观望着窗外的景色。清明节快到了,舅舅提出把二姨妈的骨灰盒送回家乡,同外婆外公的合冢葬在一起,他希望两位姐姐能够同行。出于礼貌,舅舅也邀请等待分配通知的我去乡下做客。母亲自从携儿带女逃离家乡后,几十年里一直没有回去过,她很想在父母的坟前尽一点孝心,舅舅的建议提供了一个机会。
坐在车厢里的母亲目光恬静,几缕鬓发随风飞动。她似乎已从此前的懊丧中渐渐解脱出来。我没想到,我报名去海边的决定,居然对母亲的打击如此之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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