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8年第5期
男人立正
作者:许春樵
7
服装店里很冷清,陈道生乡下的表弟何桂泉走进服装店的时候,于文英正在阅读一份过期的报纸。报纸上生意兴隆改革的形势一片大好,见有人进来。于文英起身招呼,她热情过分地指着货架上的衣服介绍说,“这款米灰色夹克挺适合你的。刚从苏州国营厂进的,都是真货,假一罚十!”何桂泉放下手中的一只疲惫的红冠公鸡。又将肩上的一个装化肥的口袋垛到收银台上,他抹了一把额头的汗,说,“我找陈道生。”
陈道生收到了于文英打来的传呼赶到店里,表弟何桂泉先是拎起公鸡,又将半口袋田里刚收下的豇豆和花生递到陈道生手里,两人点了烟简单地寒暄了几句今年的收成。何桂泉就直接切入主题,他这次来是想要回去年服装店开业借给陈道生的一千二百块钱。“实在不好意思,我被那个臭婊子讹了。”何桂泉不安地搓着一双粗糙的手,目光很游离,他说自己跟镇上的一个美容院的女人好上了。打光棍三十六年了,能有个女人跟自己嘘寒问暖,就一心想跟她过后半辈子,可那位脸上长有雀斑的女人前些天突然告诉何桂泉自己怀孕了,要他给两千块钱打胎,不然就告他强奸罪,何桂泉实在想不通一个那么温柔妩媚的女人一眨眼就翻脸不认人了。说到这里。何桂泉将烟头狠狠踩在脚下,用球鞋的底踩了个稀烂,仿佛踩烂的是女人的脑袋,“婊子无情。戏子无义,真该把天下的婊子通通枪毙掉!”陈道生听着这些话就像自己被枪毙了一样,肝脑涂地,天崩地裂,他情绪很烦躁地说,“你不勾引人家,人家怎么会向你狮子大开口?你别说这些了,钱我马上就给你!”于文英从柜台抽屉里搜索了半天只摸出了三百多块钱,陈道生这次主动地对于文英说,“小于,你再借点钱给我,让我表弟赶紧回去吧!”陈道生让何桂泉跟于文英去拿钱。自己留在了店里。走出店门后,何桂泉又折回头对陈道生说了一句,“表哥,我也劝你一句,炸药能碰,臭婊子不能碰!”
陈道生站在店铺的衣服之间。像被人抽了一耳光,脸都青了。外面的阳光很好。
也许真的应验了“天无绝人之路”,表弟何桂泉要钱的这天下午。“道生服装店”的生意居然出奇地好,市肉联厂老干部科两位衣衫整齐的中年人一口气要买二十八件“竹青牌”秋装夹克衫,陈道生像受了意外打击一样不敢相信,“二十八件?你们说错了,还是我听错了?”他竖起那双夸张的小耳朵等待着错误答案,可那位衣衫整齐牙齿不太整齐的中年人说,“没错,是二十八件。”中年人稀松的牙齿间吐出的却是非常严谨的文字,他说秋风一起,离休老厂长以渡过江扛过枪的资历建议老干部科必须在道生服装店买“竹青牌”夹克衫作为“重阳节”离退休干部的福利,此举一出,得到了全体离退休干部的一致拥护。他们认为全市简直买不到一件真货。四里河服装一条街等于就是伪劣服装的集散地。部分离退休干部像小偷睬点一样跑遍了全市才摸清了只有道生服装店的衣服质优价廉,在国有企业度日如年的岁月里,对于这些风烛残年的老人们来说,添置一件衣服就如同树立一种远大的共产主义理想一样应该要能与他们相守一生。他们说只要质量,不要漂亮,漂亮又不能当饭吃。于文英弯下腰在柜台下面翻夹克。陈道生激动得在店里盲目地乱转。店里只进了十五件,快半个月了,一件都没卖出去。突然间来了这么一大笔买卖,陈道生颇有点把“丫环当小姐嫁出去”的光荣。肉联厂老干部科的两位中年人丢下了二十八件衣服的货款一千九百四十二块钱,说,“越快越好,老干部得罪不起!”陈道生收了钱说明天立即向上海调货。三天后送到厂里。
这天下午的生意让陈道生净赚了二百六十块钱利润,都快够付一个月房租了。这让陈道生对服装店的未来迅速产生了许多不切实际的想象,他甚至想到了排队买夹克的情景,想到了于文英反复数钞票的姿势。可他没想到国有企业越来越少,没想到为老干部买服装当福利的好事也注定了与日俱减。
晚上七点多钟,店铺打烊了,陈道生怀揣着飞来横财的良好心情回到七十六号大院,一进院门,气氛不大对头,院子里昏暗的灯光下攒动着许多脑袋。错综复杂的声音像从一个坏了的音箱里发出来的。乱七八糟的。但他还是准确地听到了老婆钱家珍嚷着。“你妈才是婊子,你才是婊子养的!”脑袋一阵骚动。接着就听到了有塑料盆和痰盂被踢翻的声音,陈道生走上前的时候,洪阿宝已经死死攥住了钱家珍的手腕。钱家珍的手里举着一把菜刀。
钱家珍见陈道生挤了进来,立即瘫倒在地嚎啕大哭起来,她抱着陈道生的腿,哭得喘不过气来,“人家爬在我头上撒尿拉屎,你死哪儿去了?”
吴奶奶指着站在一边发愣的胡连河老婆韦秀兰数落着。“你也老大不小的了,说话要有分寸,长牙不是为了嚼舌根的。”
韦秀兰说钱家珍是婊子养的。
在菜市口杀猪的胡连河见陈道生气得浑身发抖。脸上的肌肉机械地抽搐着,就抬手给了老婆韦秀兰一记响亮的耳光,“你这个烂舌根的贱女人。以后再敢乱说我非打断你腿。”韦秀兰捂着脸哭了起来。胡连河对陈道生说,“道生,我家女人不是人,你多包涵一些!”边说边将韦秀兰拎小鸡一样地拎回自己的屋里。
大家都劝陈道生不要往心里去,女人家头发长见识短,王奎还说了一句比较有水平的话,你跟韦秀兰计较就是拿她的愚蠢惩罚自己。
晚上院子里本来是很安静的,做了一天小买卖的下岗工人们都各自在家里就着花生米喝两杯火烧刀子酒或喝稀饭咽馍头,他们的身体像腌萝卜干一样软塌塌的,说闲话也就如同下酒菜一样提神。胡连河一身猪肉的腥味,但他的饭桌上没有半星猪肉。他要老婆韦秀兰将卖剩下的半爿猪肝炒了下酒,老婆不干,所以就着花生米和腌咸菜喝酒的胡连河这个晚上很烦躁。吃饭时韦秀兰说起了小莉被抓的事。两人就小莉是主动卖淫还是被引诱上床发生了激烈的争执,杀猪的胡连河嗓门大,韦秀兰据理力争,胡连河将酒杯狠狠地垛在黑乎乎的桌上,“你他妈的说小莉贱,这话传出去,一院子人都跟着背上黑锅。明明是那个狗日的孟老板坑了她嘛!”韦秀兰嚷着说,“小莉就是贱,她妈钱家珍就是婊子养的。”正在院子里收衣服的钱家珍一听到这话,一头撞开门冲进去。薅住韦秀兰枯燥的头发往院子里拽,这一拽就拽出了一院子的人。
钱家珍母亲是民国年间双河市“百乐门歌舞厅”的舞女,与职业妓女还是不太一样,但舞女在身份上仍属于风尘女子,要说有多么纯洁高贵。谁也不敢相信。舞女与妓女就像小偷和强盗。他们至少是邻居关系,所以一个小偷嘲笑一个强盗贪得无厌是很滑稽的。
钱家珍没见过父亲。对母亲的记忆也相当模糊,她与父母之间只剩下一些概念性的联系。成分也随外公定了个城市平民。尽管如此,母亲舞女的名声就像是一块烂疮结成的疤,剜也剜不掉。毕竟舞女是一个令祖宗八代也抬不起头来的难堪职业。小莉被抓,韦秀兰往人家伤口上撒盐,还定性为婊子,很不厚道,而把小莉被抓又牵扯成是婊子一脉相承的基因遗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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