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3年第6期
白雪公主后传
作者:唐纳德.巴塞尔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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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是 美妙无比,"白雪公主自言自语地说。"当水花洒在我娇嫩的背上。那儿雪白的肌肤。给我针一般细细的水柱。先是热的,然后冷的。一千颗骚扰的微粒。更多的骚扰。该是谁同我一起,到这里洗淋浴?是克兰。走近的脚步是克兰的,行为的方式,或曰不顾方式,也是克兰,克兰,克兰的。赫伯特在外面等着,在浴帘的那一侧,亨利在客厅里,关着的门前,爱德华坐在楼下电视机前等着。但是比尔呢?为什么当头儿的比尔最近几个星期没来敲过我淋浴室的门?也许是因为他不愿让人碰的新脾气。肯定是这个原因。克兰你是彻头彻尾的禁欲主义者,穿着这身牛仔裤,戴着皮护腿!人工授精还更有点意思。为什么淋浴间里没有商业航班上的那种途中播放的电影?我为什么不能透过细细的水雾观看《月光奏鸣曲》中的伊纳斯 · 帕岱莱夫斯基呢?真是部好电影。而且他还当过波兰的总统。那一定非常有意思。生活中的一切都很有意思,就除了克兰关于性交合的观念之外,他搅混了西方人关于"愉悦"和"种群增殖"的两个概念。但水花落在我背上很有意思。远不止有意思。应该说是美妙无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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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儿放着一些干花。是装饰。有人说了些什么,我们没听见,但丹尼却十分兴奋。"我赞美水果,对花朵不屑一顾,"阿波里耐说,我们用拉瓜迪亚说的话对此进行反驳。接着比尔说了些什么:"脸上的火炬。"他喝得烂醉。其他人说了些其他的话。我抽着一支老金牌香烟。每个人都冷静的时候情况总是好一些,但是冷静并不天天降临。台灯很冷静。国务卿很冷静。每天还是这么快过去,开始然后结束。当爱德华开始说每个人都知道他要说的事时,局势变得尖锐了。"看了那本书以后,我--""别说了,爱德华,"凯文说。"任何你以后要后悔的话都别说。"比尔用一大块黑绷带封住了爱德华的嘴,克兰剥光了他的所有衣服。我抽着一支老金牌香烟,我刚才抽的那一支。因为我还没抽完就放下了,还留着一截。阿丽西亚给我们看了她的色情糕点。有些东西根本就不深刻,那色情糕点就是其中之一。比尔尽量不让脸上露出疲惫的神色。我想从这场交谈中解脱出来,看着窗子。但是比尔还有话要说,他不说出来就不会离开,我看得出来。"当然如果人的智谋能够胜任的话,讨她的欢心也是一种乐趣,但是这么些年之后,这一切都已在无聊的边缘上摇摇欲坠。而且……我还喜欢着她。没错,我喜欢。当性快感得到了满足,你就会很奇怪地喜欢上对方,同你一起获得性满足的一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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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雪公主在清扫房间。"书蛀虫不会咬人,"她自言自语地说。她用百分之五的DDT溶液喷在书本上。然后她用吸尘器的除尘刷扫除书上的灰尘。她没有用书使劲一起拍打,因为这样会损坏装订。然后她用手掌和手指在书的装订处点上牛蹄油。然后她用宣纸截成的纸条修补一些破损的书页。她用温热的熨斗将一些皱页烫平。装订处的新霉点用一块干净的软布醮一点雪利酒擦除。然后她在书柜中挂上一袋对二氯苯,防止生霉。然后白雪公主擦洗煤气灶。她将煤气头和炉格下面的底盘取出,放在热皂水中彻底清洗。然后她用清水将它们冲洗干净,用纸巾擦干。她用碱水和硬刷子洗煤气头,特别注意出煤气的喷口。她用发夹清除气孔上的油垢,然后彻底冲洗,用纸巾擦干。然后她将滴盘、煤气头和炉格放到各自原来的地方,每个煤气头点火一试确保能正常燃烧。然后她用温皂水中绞出的抹布擦洗烤箱的里面,皂水中加了点氨用来去除油污。然后她从清水中绞出抹布擦清烤箱,再用纸巾擦干。烤箱的托盘和格栅也用同样的方式清洗。然后白雪公主清洗炉灶,积垢的地方用钢丝棉擦。然后她从清水中绞出抹布将炉灶的里面擦净,再用纸巾擦干。然后,"钢琴护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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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雪公主记得的事:
猎人
森林
滚烫的刀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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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曾经 美丽,"简说。"我曾经是她们中最美丽的。方圆几里的男人们都来投到我的法力之下。但这种日子一去不复返了。过去的那些日子。现在我在心中培养着恨,是一种处心积虑的恨,而不是天地开初时的那种淡淡的自然的恨。随着那些迷蒙的日子一天天悄然融合在一起,随着芳香的岁月就像掉入泥沼、粪池、污水塘一般沉入记忆,我变得越来越像个巫婆。但我心怀着恨。我怀恨在心。我甚至发明了恨的新花样,男人们至今还没领教过。若非我是霍戈 · 德 · 伯吉拉克床上情人这一事实,我将是完完全全的邪恶。但是我被这一场毫无希望的恋情救赎了,这使我仍然置身于人类群体之中。甚至连霍戈,我认为,也主要倾心于我的恶念,那一张艺术化精美构建的略带毒性的生长网络。他沉浸在萦绕我周身的制造痛苦的潜能之中。我想我现在就只在这儿门廊的秋千上坐着,在这个湿润的早晨轻轻地摇晃着,心里想着'过去的好日子'。然后到上午十点喝一杯中国餐馆的茶。然后再回到秋千上再去回忆'过去的好日子'。对,这样度过中午前的时光一定很愉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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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那场恐怖片时,赫伯特把手放在白雪公主的大腿上。那是个怯生生的试探性动作。她让手搁在那儿。暖洋洋的,那地方是阴门所在。我们带了一暖瓶亮晶晶的吉布森酒,尽可能使我们大家高兴一点。赫伯特想起了轮到凯文请客那天他吃的杏仁鲑鱼。味道特别鲜美,那条鲑鱼。赫伯特记得那一场谈话,他说了上帝很残忍,其他某人说这话太含糊,然后他们就转换了话题,然后他们看了场波兰电影。但是这场电影比那场好看。那场电影我们看的是翻译片,而不是原汁原味的波兰语,这因素扣除在外。白雪公主有点心神不安。她担心的是那种称之为她的"名声"的东西。人家会怎么想,我们为什么让她成为公开的丑闻,我们绝对不能在公众场合让人看到亲如一家的样子,没人会相信她只是一个女管家,等等,等等。这些担心荒唐不经。谁也不会在意。当她被告知我们这样的组合在邻里并没有引起特别的关注,她感到异常失望。她躲进自己的房间里发闷脾气,读泰哈 · 德 · 夏尔丹的作品,一边思考:"我的痛苦完全是真实的,但属于一种劣质水泥块的性质。他们七个加在一起只等于大概两个真正的男人,我们从电影中看到小时候地球上还存在巨人时的那种男人。当然在这个半真理半谬误的球体上,这个地球上,很可能已经不存在真正的男人。那将令人十分失望。人们也只能求助那些法国拍摄的配有莫扎特音乐的爱情悲剧彩色电影,以其微妙的虚假来满足自己。那不是件容易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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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雪公主的痛苦和抱怨:"只当个家庭煮妇我已经感到厌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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亲爱的奎斯特加德先生:
虽然您不认识我我的名字叫简。我在电话簿上找到了您的名字,希望把您牵扯进我的事务中来。我相信我们今天由于互相间缺乏联系而受苦受难。这是普遍认可的事实,普遍得事实上也许甚至并不真实。说不定我们也许联系过多,亦未可知。但是我还是从第一个假设出发,我们间缺乏联系,因此将这些文字投掷给您,您可以接住,可以任其落下,随您喜欢。但我感到如果您忽视它们,您会为此付出代价。那只是我的个人观点,背后没有警方的武力支持。如果您不想听,如果您把心关闭的话,我没有惩罚您的手段,奎斯特加德先生。在我们的社会中没有对此加以处罚的做法。目前还没有。但是言归正传。您和我,奎斯特加德先生,不处于同一个话语域。您也许原先并未意识到这一点,但事实是,我们各处一方。我们生存于不同的话语域中。您也许感到,在您收到这封信之前,你生存和厮混于其中的话语域在各方面都称心如意。也许您脑子里从来没有想到过与您不同的其他话语域同样存在,有他们的人员说着他们的话语。您也许理所当然地认为您本人的话语域是个实体,话语横溢。您也许感到现已存在的已经足够。像您这种人常常这样想。那当然是看待问题的方式之一,如果陶醉于洋洋自得之中是您的目标的话。但是我要对您说,奎斯特加德先生,即便是实体也有渗漏的时候。即便是实体,亲爱的先生,也可以被穿透。新东西会挤进您的实体,取代旧的东西,原本占着位置的东西。没有任何人的实体,奎斯特加德先生,是上帝之利锥所不能穿透的。那么想一想您现在的处境吧。您坐在尼特街您的房子里,伴着您漂亮的狗,毫无疑问,还有您俊俏的妻子和高大黝黑的孩子,可以想象,还有谁知道也许车道上停着的铁青色的普利茅斯狂飙号小车,互相间交换着意见,谈论关于格兰奇是否该建新的会议厅,孩子们是否该成为托马斯主义者,抽水泵是否该上点油脂。 一幅舒适的美国家庭之景。但是, 我, 简 · 维利尔斯 · 德 · 莱尔-亚当斯,却掌握着您的电话号码,奎斯特加德先生。想想那意味着什么。那意味着在任何时刻我只需拨打989-7777,用一个电话就可以穿透您的实体。没错,奎斯特加德先生,可以将此看成危险的处境。当我将我的话语域中的话语注入您的话语域,您的本色就被稀释了。我注入越多,您就越被冲淡。很快,就本色而言,您主持的只是个空心实体,或者说,既然这两个词互相矛盾,从前的实体。您就实质上落入了我的控制之中。我建议搞个不上电话簿的号码。
您忠实的
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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保尔:一位家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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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这东西有地方可以放吗?"保尔问,指的是他怀中抱着的大包裹。"这是我今天才完成的新东西,恐怕还没干透。"他在裤子上擦着沾满乳胶的双手。"我暂时就把它靠在你们的墙上。"保尔把那新东西暂时靠在我们的墙上。那件新东西,由白色、暗白色和灰白色组成的脏兮兮的巨大的平庸之作就靠在了墙上。"有意思,"我们说。"很糟糕,"白雪公主说。"糟糕,糟糕。""对,"保尔说,"我认为是我比较糟糕的作品之一。""当然没有昨天的那么糟糕,但另一个面比另外一些更糟糕,"她说。"对,"保尔说,"它具有一些糟糕性的特质。""左下角尤其糟糕,"她说。"对,"保尔说,"我甚至不惜将它投到市场上去。""它们渐渐变得糟糕了,"她说。"越来越糟,"保尔心满意足地说,"堕落到人类理智尚未企及的糟糕的深处。""我觉得这是一种非常有意思的社会现象,"白雪公主说,"在被赋予不同称呼的什么抽象表现主义,行为绘画等等达到其顶峰的时候,大多数艺术家组合在一起成了流派,你却独自坚持自己的形象。我觉得那是--我认为这就是所谓的锋刃派绘画,一个贴切的描述,虽然不够完整,但我发觉在过去的几年中出现了一股巨大的锋刃形象作品的新浪潮,十分有趣。我不知道对于这一点你是否想发表高见,但我觉得非常有意思,你这样对自己对自己形象十分自信的人,是最早的实践者之一,几乎是这一流派的创始人之一,如果你甚至能称其为流派的话。""我从来对自己对自己的形象充满自信,"保尔说。"卓尔不群地糟糕,"她喃喃地说。"简直是墙纸。"他说。他们互相亲吻。我们步履沉重地走到床边,唱起上床的歌嗨嗨哟。她穿着黑色的聚乙烯基睡衣躺在那儿。"他真是个品格出众的人,那个保尔,"她说。"是啊,"我们说。"他很主动,你们必须承认这一点。""是啊,"我们说。"一个完美的人物。""执国王的权杖也许难以胜任,"我们说。"我们国内有这样的人算是幸运,"她最后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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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着我们到保尔的住处,拿了他的打字机。接下来的问题是找个人卖给他。那是台不错的奥利维蒂22型,那台打字机,打字的姑娘们将它藏在她们的裙子底下。接着乔治想用它写点东西,而打字机仍藏在姑娘的裙子底下。我认为他只不过想钻到那下面去,因为他喜欢阿米丽亚的大腿。他总是看着这双大腿,拍拍它们,将手插到两腿中间。"你钻到下面去写些什么呀,乔治?""我想大概是某种无意识创作,因为下面看不很清楚,光线被厚呢料挡住了,我盲打技术不错,但是我看不见就无法思考,因此我想……""那么要是你钻在阿米丽亚的大腿下打字,我们就没法把这台打字机卖出去,所以出来吧。把复写纸也拿出来因为复写纸会在阿米丽亚的腿上弄上黑色的污斑,她不想给弄脏了。现在不想。"当打字机出现时我们都伸手去拿, 因为它来自那个纯洁的洞室,保尔的居室。我们明天还将再去那地方,这回把电梯箱搬走,这样他就再也无法带着那副装腔作势的神态,下楼到街上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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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啊,"比尔说,"我一度曾想成为伟大的人物。但那时幸运的月亮没有挂在我的上方。我曾希望做出强有力的表示。但是没有风声,没有哭泣。我曾希望做出强有力的表示,辅之以一个动人的请求。但是没有哭泣,除非也许是偷偷的哭泣。也许他们在晚上,晚餐之后在家里,与家人一起,每个人坐在自己的椅子上哭泣。这类事情仍带着几分怯态。你笑了,坐在你的椅子上笑,戴着你那副紫色的胶合板眼镜,喝着你的冰茶。我曾希望能做出重大贡献。但他们面如铁板。我难道犯了错误,选择布里奇港?我曾希望提高人们的觉悟。我看到了他们微笑的面容。他们兴致勃勃地去杂货店买花生油、邦迪、赛纶头巾。我关于眼泪的统计还仍不齐全。我为什么要选择布里奇港这个意义隐秘的城市?在加来他们公开哭泣,在街角,在树下,在银行里。我曾想提出一个明确的陈述。但我的讲演并不成功。虽然我还没讲完,一些人过来把折叠椅折叠起来。你笑了。我应该讲些人们感兴趣的东西,你说。我曾想取得突破。我那深刻的研究原本就是要成为一种高超的感情呼唤。呜咽和哭泣,这些东西才事关重要。我曾打算发起一项包括纸巾和眼泪的多面综合方案。我突然走进房中,你在哭泣。你把什么东西塞到枕头底下,藏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