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5年第3期
夹在电梯里的那个男人怎么样了
作者：金英夏
把我解救出来之后，管理员不停地嘟哝着。这鬼电梯，刚刚才检查完，怎么又出故障了？大企业应该信得过的。他不停地批判大企业与行贿受贿、富商与舆论之间的依附关系。我安慰他说，你不要用太悲观的眼光看待这个世界，世上毕竟还有你这样的人。我还对他说，虽说现在才把我救出来，但我还是充满了感激。这时，管理员看见了我的脚，哦，你的鞋哪儿去了？我拍了拍脑门，忽然想起来，刚才把鞋脱下来插在门缝里，后来因为整个身体都塞了进去，就把鞋忘在那儿了。哎呀，师傅，好像是忘在电梯里了，我现在没时间下去拿了。如果找到了，麻烦你送到十五楼资源管理部好吗？他答应了。我看看手表，不知不觉已经10点多了。上班的路实在太艰险了。我本想乘另一部电梯上办公室所在的十五楼，后来干脆爬楼梯上去了。走进办公室一看，同事们大概开会去了，都不在办公室，只留下一个李小姐接电话。看见我，她大吃一惊。哦，郑助理，你不会是沿下水道爬过来上班的吧？你照照镜子看吧。我拿过镜子一看，头发被汗水浸湿后又冷却了，已经冻成了冰；胡子只刮了一半；肩膀上留着明显的女人高跟鞋的痕迹；西服前面沾满了油灰，脏兮兮的。另外，因为发生了交通事故，衣服被压得皱皱巴巴。皮鞋也丢在电梯里了。
这时，会议室的门开了，科长走进来。喂，李小姐，郑助理还没来吗？哦，你来了，现在几点了？赶紧过来做报告。我指着自己的狼狈模样给科长看，求他网开一面。咣当一声，科长把门关上，走了进去。参加会议之前，我还有事要做，我要打119报案，还要去找先逃出电梯却没有找人救我的郑小姐理论，我要到卫生间整理自己的尊容，找回丢失的皮鞋。可是现在，这一切都要放到一边，我不得不走进会议室。会议室里一半以上的人都打起了瞌睡，剩下的都在整理自己的发言稿。只有理事和部长，还有科长，死死地盯着我，仿佛要把我看穿。
他们问我。他们问我迟到的原因，问我为什么弄成这个样子。我跟他们说了。早晨，我们那座公寓的电梯里夹了个人。公交车和载重货车相撞，人们谁也不肯把手机借给我，我今天又忘带钱包了，所以没办法往公司打电话。在公交车上被人诬陷，只好在忠正路站下车，一直跑到公司。可是公司的电梯也出了故障，我被关在里面三十多分钟。肩膀上的这个高跟鞋印是跟我一起被关在电梯里的女人逃离电梯时留下的，她一逃出电梯就应该立刻通知管理员来修电梯，但她没有这样做。她自顾自地走了。我从电梯里出来，衣服被门框上的油漆弄脏了。皮鞋也丢在了电梯里。对不起！对不起！我不知道自己究竟做了什么对不起人的事，但我一直都在说对不起。部长斩钉截铁地打断了我的话：好了，做报告吧。我耸一耸肩，开始慢吞吞地发言。为了尽快让双面纸得到重大应用，必须导入奖励机制。为了节约卫生间用纸，最好是向卫生纸工厂定做截取线为1米的卫生纸。一般卫生纸的截取线间隔都是10厘米，如果做成截取线间隔1米的卫生纸，人们每次就会只用1米，可以大大地起到节约效果。对本公司职员的问卷调查显示，通常每人每次便后要用1.4米的卫生纸。因此，如果间隔1米只有一条截取线，就能节约40厘米——我满脸狼狈地说。
话音刚落，立刻遭到反驳。首先是李恩姬助理举手，她说：可是女职员即使小便也要用卫生纸啊。哦，别人我不知道，反正我用不了1米长的卫生纸。30厘米就足够了，如果隔1米才有一条截取线，那不反倒造成70厘米的浪费吗？理事一直面带不满地盯着我，这时也插嘴了：动动脑子吧。你怎么那么自信地以为从前用1.4米的人只用1米就够了呢？这些人可能用2米！这个提案废除了。我们研究更有建设性的节约方案。部长和科长也都忙不迭点头。我真不明白。这些人在卫生间里到底要消耗多少卫生纸？1米怎么会不够呢？
会议开到12点才结束。大家嘟哝着离开办公室去吃午饭。我去找我的皮鞋。刚才发生故障的电梯正常运转了。我仍然感觉毛骨悚然，于是乘坐另一部电梯到了一楼。我向坐在前台的保安走去。向导小姐猛然站起身来，保安们也紧接着扑过来。向导小姐阴沉着脸，问我有什么事，视线却投向那些朝我扑来的保安。我一眼就能看出她的目光中隐藏着什么。保安们围在我身边，直截了当地要求我出去。我辩解说我是这里的职员。我是资源管理部的郑助理。刚才乘坐的电梯发生故障，所以把皮鞋弄丢了，现在我只想找回我的皮鞋。你看看，喏喏喏。我这么说了，他们还是把我往外推。喂，你们可以给资源管理部打电话问问。
帮我解围的是和我一起进公司的韩助理。我无比恳切地呼唤着出去吃饭的韩助理。喂，韩京植先生，是我呀，是我！他认出了我，我这才得救，终于有机会把刚才的事情解释给保安们听。韩助理，改天我请你吃午饭。我向他表示由衷的谢意，然后转身把电梯出故障的事以及皮鞋的问题告诉了保安。但是他们谁都不知道电梯发生故障的事，也不知道是谁打开电梯门把我救出来。他们到处打电话，用对讲机询问。三十分钟过去了，仍然没能找到相关人员。他们对我说的最后一句话是：我们不知道，如果办公室里有拖鞋，那就穿拖鞋，或者到附近鞋店买一双穿吧。我无力地点了点头，决定回办公室。在一楼等电梯时，刚才把我关闭起来的电梯最先停在我面前。我不想乘这部电梯，但我看见电梯里面整整齐齐地放着一双皮鞋。于是我像一头敏捷的猎豹，慌忙冲进电梯，拿起皮鞋，赶在电梯关门之前成功地走了出来。我虚脱了。眼泪差点没掉下来。我坐在一楼大厅的沙发上，一只一只把鞋穿上。刚把鞋套到脚上，我突然想起我们公寓电梯里夹着的那个人。反正这副样子也不能去饭店，我就上楼到办公室去拨119。喂，119吗？接电话的人很亲切：请问您是哪里？哦，这里是钟路。我刚说完，接电话的人马上说，哦，是锦正大厦吧？这是我们写字楼的名字。我心生错觉，感到他们正在头顶俯视着我。我说，出事的地方不在这里，而是三洞公寓。对方好像很惊讶，但仍然亲切地问道：出什么事了？有人夹在电梯里了。什么时候？对方语气中充满了怀疑和不耐烦。今天早晨7点50。对方说：喂，我们都很忙，没时间跟你开玩笑。我赶紧解释：啊，我早晨刚看见出事就想打电话报案，可是没人愿意借手机给我，公寓保安也不在，而且我乘坐的公交车又出了车祸。好不容易跑到公司，公司的电梯又出了故障，而且还有个重要的会议要开，会议直到现在才结束。请您告诉我，这件事处理得怎么样了？对方说这种事不归他们管，要我给消防署打电话。我问他，能不能现在派救援队到三洞公寓去看看。公寓里大都是双职工夫妇，或者单身职工，说不定都像我这样，到现在还没来得及报案呢。可是对方没有反应，只说了声谢谢就把电话挂断了。他到底谢我什么？我愤怒极了。可我又能做什么呢？
下午，公司里的事情顺利地处理完了。我继续研究卫生间节约用纸的方案，制作问卷调查表。5点钟一到，大家都如潮水般退去。回家前我问李小姐借了一万元。一回到公寓，我先看有没有寄给我的东西。信箱里塞满了各种通知单。我将其中几张扔进保安室的废纸箱，然后走向电梯。还好，电梯已经正常运转了。我和几个人一块上了电梯。人们都避开脏兮兮的我，聚到电梯的另一个角落。我问他们，你们知道早晨夹在电梯里的那个男人怎么样了吗？人们默默地摇头。早晨上班的时候我亲眼看见的，这部电梯停
在五楼和六楼之间，有个人夹在六楼地板和电梯地板之间。你们不知道这件事吗？没有人回答。等电梯停到自己的楼层时，人们慌忙逃离电梯回家。一位中年妇女怀里抱着大约五岁的女儿，对我严加防范。不一会儿，电梯停在十五楼，跟我一起走下电梯的女人用尽浑身力气往家跑。我打开房门走进房间，脱下西服随手扔在一边，然后洗澡。我一边往头发上抹洗发水，一边在心里纳闷不已。那个人到底怎么样了？我应该呼叫保安。我抹完洗发水打开水龙头。水龙头里冒出冷水，怎么调节都没用。我瑟瑟发抖地冲掉身上的泡沫，然后拿起了对讲机。嘟嘟嘟。保安好像已经接到无数个类似的电话。我的热水，我刚说到这里。啊，你平时不看楼下的告示吗？上面不是写着从今天开始更换排水管吗？我还广播了几十遍。保安也不用敬语，哇啦哇啦说完，挂断了对讲机。
啊，现在我还是很纳闷，夹在电梯里的那个男人怎么样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