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6年第1期
伊维萨(下)
作者:村上龙 李重民
的吸尘器那样没有依靠,只是微微颤动着,简直不敢相信那是自己身体的一部分。即便如此,一看到枝形吊灯,我还是定下心来了。我好像觉得枝形吊灯在对我说:这样的状态是最适合你的。我不知道自己是在追求什么,也曾经害怕过受到许多人嘲笑的幻听和幻觉。我现在连睡觉的力气都没有,但我没有感到害怕,我知道我在追求什么。我知道我在追求的东西当然还没有变成语言,也没有形状,是像头顶上的枝形吊灯那样的东西,它们相互排斥抗拒,支配和反支配交织着,最后变成中立,使生命产生影像。
枝形吊灯用数不清的恒齿朝我微笑,我也朝它微笑。
与其说我是在忍受左肘的疼痛,还不如说我是被疼痛刺激得想马上起床。我看得见自己起床后一面发出咒语般的叹息一面淋浴。我并不是去和什么人会面,却将在蒙特卡洛时从勒芙斯那里拿来的香水涂在耳朵背后、指甲和那个地方,穿上在巴黎圣米歇尔的小巷里寻觅到的、至今还从来没有穿过的黑麻连衣裙,在马德里机场免税商店里买的浅蓝色凉鞋,戴上四年前在新宿丸井偷来的耳饰,走出房间,在门厅里接受守门侍者深深的鞠躬之后,朝着巴塞罗那微微传来海潮气息的戈契克地区走去。
总教堂①里,枝形吊灯得到了扩大和浓缩,只是让上帝介入的部分很弱。我在床上做五百六十五次呼吸的时候,外面变得有些昏暗,在铺路石和墙壁上都像染着血一样的狭窄的小
①驻堂主教所在的教堂。
路上,开始出现眼睛充血的阿拉伯人、男妓和各种各样的商贩。我要去的是拉马穆尼饭店的老太太对我说的那个广场。在兰布拉斯大街聚集着向导的广场上,我向一个小屁股男人询问去广场的路怎么走。这个小屁股男人一边将混浊的黄颜色酒往缺牙的嘴里送,一边在兜售皮制饰品。他淫秽地笑着,隔着裤子摩挲着裤裆,用英语对我说:不要到广场去,在这里和我怎么样?我也稍稍触摸了一下乳房,说:不,我想去广场。于是他用手指着详细地告诉了我。兰布拉斯大街上很嘈杂,有哑剧、克利什那教①、跳舞的男性同性恋、吉卜赛盲人吉他手等。斜穿过兰布拉斯大街的边上就是那个广场。那位当过女演员的老太太来这个广场大概是很久以前的事了。广场上种植着椰枣树,四周围着廉价住宅和廉价饭店的窗户,满是鸽子的粪便,已经变成不是向导、而是流浪者和犯罪者的天下了,但还留有向导们聚集的空头名声。那是因为椰枣树都长得十分高大,树叶的绿色被路灯光映照着,在四个角被切除的天空中摇摆,将视野染成了绿色。用氖管制作的看上去像假的一样的椰枣树,由有透明感的绿色和黄昏的淡紫色染出层次来的空气,已有裂缝的海豚和海蛇搏斗雕像喷水池,在周围饭店的阳台上故意掀起衬裙下摆修剪足趾的妓女,这些都是向导们所喜欢的。有一名年轻的卖淫女混迹在所有的犯罪者中间。她还只有十五岁左右,没有化过妆,大概是从希腊、土耳其或非洲偷渡过来的吧,她慌张地打量着四周,提着破烂的阿迪达斯运动包。我在小卖部里买了瓶啤酒,坐在长凳上凝望着少女。少女从她的眸子和肌肉里散发出来的不是什么羞耻,而更像是另一种信号。她长着一身润滑而洁白的皮肤。皮肤下面的肌肉发出作为可能性的信号,它不像是当过女演员的老太太那断断续续地喘息着的回忆,而是带着一种像美少年用颤抖的嘴唇亲吻尖挺的阴核时产生的新鲜感,进入我非常舒适的受信区域。我想像着她大概会成为舞女或田径选手,或者就是世界级的卖淫女吧。她,是一种象征。是我力所不能及的、我已经用竭的、我天生就没有的东西、所有这些事物的象征。那个少女也许能表现出自己的身体被人使用过的样子,能给别人或从别人那里获取能量并相互融合或中和,也许还能反过来一个人独自离去而受人注目。相互排斥抗拒,支配与被支配交织,最后变成中性,能够使生命产生影像。我只不过是眺望着这一切的一个存在。我看着喝了一半的剩酒表面冒出的泡沫,于是不可思议的是,我突然冲涌出一种伤感的情绪,我流出了眼泪。
我并不是因为自己的存在仅仅只是眺望而感到悲伤,而是渴望看到想像力与肌肉纠合在一起时的情景。在涌现这种渴望的一瞬间,伤感笼罩着我。平时,回想起失去的时间,我会变得伤感,然而现在,则是想起未来就变得悲伤起来,这是怎么回事呢?我这么想着时,看到一名穿黑色衬衫的男人走近少女。我用尽所有剩余的力量,不是朝着少女、而是朝着男人发送语言波。
不要去挑选那位少女。
因为我将代替她。
※
“真知子,你为什么要来和我这样的人见面?”舞蹈表演家、哥伦比亚人拉尔福在喝下午红茶时总会说这么一句话。
“有一家叫帕恰的迪斯科舞厅,那里有个
①印度的教,信奉象征丰收和幸福的牧牛神。
黑人同性恋舞蹈家,去见那个家伙。”这是我去巴黎前,新宿饭店里一个可怕的男人吩咐我的。那流氓也许是信口胡说,说的话又碰巧与现实相符,也许又是一个了解我秘密的向导。事到如今,这些事我都顾不上去管它了。现在我在伊维萨。
我和拉尔福相爱了。
我的记忆不正确,但我不会因为那些事而于心不安。我作为少女的替身被黑衬衫男人买走,男人将我塞在汽车里,用喷雾器把我弄昏。在散发着铁锈味的船舱里醒来时,我的双手双脚已经被砍断,水和果汁是装在运动员比赛时用的那种带吸管的容器里喝的,饮食和排泄由一名腋臭强烈的西非胖女人帮助我。剩下的当然全都是拉尔福的工作。船躲在黑暗里驶进伊维萨西岸的私人港口。我知道那里就是伊维萨。我向买下我的北欧籍老人发射前所未有的最强烈的语言波,求他把我当作“帕恰”这家迪斯科舞厅的标志。如果是警力强大的日本,我也许反而会被杀掉。
“在巴塞罗那被诱拐后砍掉手脚的日本女子在犯罪市场出售,在伊维萨岛的海面上被当地的资本家奇迹般地救出,她没有哀叹命运的不公,没有在福利院里苟且偷生,而是想成为迪斯科舞厅的标志,用暴露肉体来获得生存的价值……”这是法国的周刊刊登的有关我的消息。从德国和意大利也有杂志社和报社赶来采访。日本的电视台也来了,但看到我的实际模样,就连照相机也没有拿出来就回去了。好像女性周刊转载了我的照片,还写了报道,但那时日本已经把我忘了。他们好像也把我当作了疯子。那个国家喜欢可怜的人。
“帕恰”是一家设有餐厅、酒吧、三个舞池的迪斯科夜总会,坐落在旧市区的边缘,干线公路旁,在人气上可以与欧洲的俱乐部平分秋色。餐厅和酒吧从傍晚开始营业,客人几乎都是团体游客。他们是冲着印有日语片假名“真知子”的T恤衫、钥匙链、浴巾等东西来的,买回去当礼品。三个舞池中的两个在晚上十点开放。客人们早已等得不耐烦了。他们一边打着台球或看着录像或玩着投镖游戏一边等着,渐渐地越聚越多。一到十二点钟,公路上的跑车和高级轿车开始增多。在伊维萨有西班牙全国百分之九十的法拉利。无意中救了我的瑞典隐
[1] [2] [3] [4] [5] [6] [7] [8] [9] [10] [11] [12] [13] [14] [15] [16] [17] [18] [19] [20] [21] [22] [2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