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6年第4期

瘫痪

作者:阿玛丽亚·卡哈纳-卡蒙




  随后,那个女人的声音答道——也没有那么尖声:“他退休了干什么对我们来说还是一个谜,不是吗?”
  巴塞特没有回答。真是一个小村子。但房屋都孤零零地隔开了。我坐着没动。我的胳膊撑在桌子上,手托着脑袋。我对一切都无所谓。
  加里克来了。他在铺床,把床清理好。我随便他们,这就好像住医院。我对自己说,但又不得不承认,这不是一般意义上的医院。加里克把桌上的盘子和刀叉收拾走了,好像清理垃圾一样。他走了。过了一会儿,门又打开了,夜晚的清新扑面而来,外面的空气清冽。门又一次关上。
  我把轮椅摇到门边,摇到躺椅边的灯边,摇到衣橱上的灯边,把灯都关了。只留下床头柜上蓝色的灯开着。然后,我把轮椅摇到了床边,从枕头底下拿出睡袍。但我又改变了主意,没换上,扔到了一边。我坐在轮椅上,哦,天啊,我想我在这里有些迷惘,我对自己说。
  有人敲了一下门。
  “谁啊?”
  是巴塞特,拿着他的手电筒。他好像喜欢这样,黑暗中在门口站上一阵子。他走进门来,外套的肩膀上和翻领上闪着雨滴。他使劲在门垫上擦着脚。
  “它们在哪儿?”他飞快地问,把手电筒和外套放在门口的鞋柜上。
  “谁?”
  “你的东西,”他用舌头发出大声的喀哒声,用三个手指表示着,中间一个手指抬了起来,好像把插头插进插座里一样。
  “我的小电器?加里克把它们放回去了,在抽屉里。”
  巴塞特走过去,把衣橱上的灯打开。他把一把起子和老虎钳放在一块白色的编织带上,正好在光线可以照得见的范围。他弯腰把电器拿出了抽屉。他肩头顶着墙,腿交叉着,开始换插头,好像是对着插头说:“我找到了。我尽力让你能用上。”他抬头看着我,脸上毫无表情,然后又低下头。“安装上这些,”他从口袋里掏出一些物事放在衣橱上,说,“这些插头,这些东西,现在就可以用上了。”
  “你为什么站着?”我心不在焉地咕哝着。我想我在这里有些迷惘,我想我在这里有些迷惘,我心里念叨着。
  “我?我总是站着的。”他走过来,一个一个在躺椅旁边的照明灯插座上试着,“你看,这里。”
  然后,他走到我近旁的床头柜边,拔掉了台灯的插头,在插座上再加上一个转换插座。他把转换插座按上插了进去,在我面前跪着,按照他手表上的时间调着钟。然后,他直起身子说:“看见没有?”他把钟送到我面前,好像理发师拿着一面镜子。
  “我想我在这里有些迷惘,”我大声说,“我想我在这里有些迷惘。如果你不介意我说这句话。我想我在这里有些迷惘。”
  他站起来,放下拿着钟的手,垂了下来,仔细打量着我。
  “你刚才说,基本的生活需求,”我绞着自己的手,“我猜测你的意思是说有屋子住,有东西吃,有衣服穿。”
  “没错,”他说,还在观察着我。
  “但是我缺少的恰好是这些基本生活需求之外的东西,”我用双手托着下巴。
  巴塞特把钟立着放在床头柜上,回过头来看着我,台灯的光线从下面照着他。我第一次看清楚他的眼睛,在有些金黄的眉毛下,一对眼睛熠熠有神地看着我,具有一种穿透的力量。我惊呆了。
  “不,不。我不知道你所说的基本生活需求之外的东西是什么。对我来说,是家人、朋友、我将死在这儿!”
  我扪心自问,朋友列在我的基本生活需求之外的什么位置。
  “你还不知道要到什么时候才死呢,”我把头低下,“而我真的算是死了。我已经死了。很久以前就死了。但是为什么还要埋在这个坟墓里呢?”
  “我认为,你要冷静下来。”他说。我看见,他在内心也有些迷惘。也许有些失落。他走开了,拣起起子和老虎钳放进口袋,关掉了衣橱上的灯。
  “等一下,等一下,杰拉德。不,别走,请你坐下来,”我指着扶手椅说。
  他没有反应,后退一步,突然用稍息的姿势站住了。
  “我的名字,这是我的名字。你怎么知道的?”
  “我以前来过这里,”我轻声说,眼睛若有所思,笔直地看着前方。“很多年前来过一次。我住在这里,生活在这里。你那时还养马,”我说,好像此刻一步踏进了梦境。“还有牛,带着小牛犊。我总是从你这里买成篮的鸡蛋。你总是等着我来买,就在这里,在后面的台阶上。”我指着洗澡间。“还有这里,在墙角放扫帚和刷子的地方,你的来复枪总是挂在那儿,”我说,头来回转动着,好像我自己越来越惊奇,也发现了这些事情。“没错,我住在这里。”我用哽咽的声音说,使劲扭过头,“曾经住过,很多年前,当我还是活生生的时候。”
  我坐在轮椅上,他走到跟前,坐在床边,把我转过来,面对着他:“你是个奇怪的女孩。”他握着我的手,拉向他,放在他膝上。
  在他的手中,我的手指挪动着,好像使劲要抹去他用钢笔潦草写在手背上的数字。“现在看上去,”我咬着嘴唇,“你的手上好像纹过一样。”我抓着那双手,拉到我面前,压在我的脸颊上。“我不认为我有那么奇怪,”我哭了,“只是迷惘,只有迷惘。”
  “你不会再迷惘了,你会发现的。现在我把你抱上床。”他扯开双手,把睡衣拿过来,帮我脱下衣服,换上睡衣,然后把我挪到床上。“我有五十五公斤,”我说,嘴唇几乎碰到了他的头发上。“哦嚯,”他取笑我,把被子盖到了我的下巴,弯腰把两边的被子给我捂严实了。“好些了吗?”
  他翻弄着炉火,跳动的火光时而映红他的脸、他的手、他的胸口。他一只脚弓步向前,手里来回挥舞皮煤斗,倒出一连串的煤。他又在火里四处挖着,注视着火焰,好像对火焰说:“他们讲,你从伦敦来?讲你是教授,是不是?”
  “是的。我丈夫也是。我还有一个很小的女儿。”
  “你很漂亮。是的,漂亮。我记得牧师说过,你有有趣。”
  “牧师?他说过?”
  “现在也还是一样啊。睡觉吧。”
  “杰拉德。”
  “干什么?”
  “我叫塔玛尔。”
  “好,好的。现在睡觉吧。”
  “好,好的。”
  “你知道的,那时你好像一个年轻新娘。那就是你给我的印象。但现在你还是睡觉吧。”
  “好。”
  “你还记得吗?有一次我还让你搭过车。”他似乎准备拿起门边椅子上的外套,但却把那个矮矮的椅子转过来,靠在上面,手搭在上面,弯弯腰。“我打开车门,说:‘上车来,路上有冰,你会摔断腿的。’那是你吧?你是不是见到陌生人很害羞?你的脸很红,是不是?‘你是什么星座?’你问道。我回答说:‘天蝎座。’那是你吗?也许是另外一个女孩。另一个女人。这无所谓。现在睡觉吧。”
  “杰拉德?”
  “什么?”
  “那已经过了二十一年了。整整二十一年了。”
  “是的。生命很短暂。”
  “短暂,人人都这样说。真的短暂吗?对我来说似乎不是这样的。不,对我来说肯定不是。”我用胳膊肘撑着翻过身,抱着头扑在枕头上。今天我究竟怎么啦,我已经很多年没有哭过了,现在又开始哭起来,背颤抖着,无法抑制地啜泣着。
  杰拉德走过来,把我扳过来,让我重新躺好,把我的胳膊拉下来放在两侧。“生命短暂,我告诉你,就像这样,”他的手抬起来,快速地用中指和拇指打了一个响指,“这就是为什么——听着——这就是为什么,”他的嘴唇在我脸上游走,吻遍了我的脸,他脱去外衣,关了灯,掀开被子,急匆匆上了床躺在我身边。我让开地方给他。“不,别挪开,”他趴在枕头上说,准备着。“这么一个女人。这么焦虑、紧张,你来到这儿。没好处,没好处。”他还趴在枕头上说。他拉下被子,和他的裤子以及其他衣服一起踢下床去,他把我两条无用的腿放在他的肩头上?胳膊上?他插入我的身体,抬起身,压下来,又挤进去。一切都发生在我的肚脐以下,一切都发生地那么急速,我不知道究竟在发生什么。我的肚脐以上的部分还是孤独的。
  他瘫在我身上,我又挪开地方给他,把他拉向我。但他拒绝了,从床上起来,把我的被子重新盖好,然后穿上衣服,走到门口,坐在椅子上穿好鞋和外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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