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7年第6期
一本报复性的书
作者:尹承东/译
加:因为历史学家们坚持认为那一天奥利里不在波哥大。
玛:实际上,他们是不是害怕打破玻利瓦尔光辉形象的神话?
加:当然是这样!我的委内瑞拉历史学家朋友们曾就这本书从历史的角度与我一起作了深入细致的工作,所以他们对这本书已提不出任何指责。但还是有一个人要求我说:求求您,请给玻利瓦尔穿上衣服吧。
玛:这就跟西克斯蒂纳小教堂里米格尔·安赫尔的壁画一样。可这是为什么?
加:因为他说所有我的书都很受人尊重,这也是对我的极大尊重。但是,在《迷宫中的将军》中让玻利瓦尔赤身裸体这件事……谁也不会老是光着身子。我对他说,你应该知道事情的确是这样。我在家里就不穿衣服。据我所知,海边有许多人都是这样,特别是男人,他们总是光着身子。
玛:赤身裸体……您还用什么另外的特点使这位英雄人物显得有血有肉?
加:另外一件很好地帮助我对玻利瓦尔的人格形成概念的事是我在画家何塞·玛丽·娅埃斯皮诺萨的一个故事里发现的,就是在他的“一个旗手的回忆”中发现的事情。故事说画家正在圣卡洛斯宫为玻利瓦尔画像。曼努埃拉住在圣卡洛斯宫对面。那是在9月谋杀案的前几天。突然传来一阵喊叫声。玻利瓦尔中断了摆动的姿势,从阳台上探出身来。他看到一位军官骑马穿过院子飞驰而来,不解地问道:“出了什么事?您干吗那么风风火火的?”来者翻身下马,对他说:“我不知出于对什么的尊重,没有把那个卡塔赫纳人杀死。”这位从阳台上探身出来喊叫的玻利瓦尔是真正的玻利瓦尔。但是没有人认真地考虑过埃斯皮诺萨的故事,因为他是位画家。
玛:说到有关玻利瓦尔的绘画和肖像,您认为那副肖像同玻利瓦尔本人更相似?
加:我认为与玻利瓦尔最近似的肖像是一幅无名作者的作品,也就是我在书中描写的在跟米兰达·林达萨共进午餐时讲到的在海地的玻利瓦尔。
玛:米兰达·林达萨出自何处?
加:这个人物完全是杜撰的。在所有的女性中,我重点地写了曼努埃拉。我喜欢这个人物。玻利瓦尔共有三十五个情妇,有些似乎历史上实有其人,有些仅是传闻。因此我决定一切女人都自己创作,唯有曼努埃拉是写实,她就像在书中出现的那样。
玛:既然玻利瓦尔那么爱曼努埃拉,为什么又把她舍下?
加:玻利瓦尔总是把曼努埃拉舍下。这件事现在才知道,因为玻利瓦尔死了。当玻利瓦尔最后一次见到曼努埃拉的时候,他告诉她说他要到欧洲去。她总是被留下来,最后也是这样。但是,她也是最终追随着他的。书中写到她最后一次到了瓜杜阿斯,在那里,人们告诉她解放者已经死了。于是她出走了。她的归宿是非常凄惨的,但也是非常美的,她在世界上消失了。
玛:有一次您说您在开始着手写《百年孤独》之前遇到的困难是笔调和语言问题。您在写《迷宫中的将军》时遇到过类似的困难吗?
加:是的,也遇到了笔调的问题。我不做任何模仿,在这个前提下尽量使这部作品类似时代的记事。
玛:不过,玻利瓦尔的身体状况和精神状况——他经常由于发烧和患病而讲胡话——可以使您能运用最现代化的文学手法。比如,内心的独白。您没有打算这样做过吗?
加:没有,因为我想使这部作品类似时代的文献,以使自己逃避限制。
玛:是不是就是由于这个缘故,小说运用了传统的结构方式,叙述者无所不知,时间是直线发展,只是偶尔被回忆打断……?
加:是的,但有一件事你没有察觉。这就是在任何时候你都不知道玻利瓦尔在想什么。你可以知道他周围的人物在想什么,但对他的想法却一无所知。因为如果我作为作者知道玻利瓦尔在想什么,那就没有必要再去思索和推论,就没有什么好干的了。所以,我不进入玻利瓦尔的主观世界,我只进入其他人物的主观世界,甚至女人们的主观世界,但玻利瓦尔的主观世界我绝不涉足。
玛:这个星期您的书就要最后出版了,您能谈谈在这之前九易其稿的情况吗?您是怎样跟委内瑞拉的历史学家进行史料方面的核对工作的?
加:我5月到达委内瑞拉的时候,书已经写完了,但那是未定稿。我是根据文献资料和欧亨尼奥·奥古铁雷斯·赛利斯和法比奥·普约给我提供的资料写成这本书的。那时,我打听谁是最了解玻利瓦尔人情交往的历史学家。人们告诉我是维尼西奥·罗梅洛。他了解玻利瓦尔的一切,那怕是最细微的事情。我打电话找到了他,他的确给我讲了大量的细节。我把一张张的问题单送给他,他都给我作了详细的回答。使我最感兴趣的是看来玻利瓦尔是个伟人,但同时也是个普通人。
玛:您的主要目的是不是像您在小说里讲述的那样,在玻利瓦尔失去荣誉之后,要揭穿关于他的神话,把他作为一个常人展示给读者?
加:是的。你看,几天前在加拉加斯有人问卡斯特罗,他是否认为这本书里的解放者是个不虔诚的形象。卡斯特罗回答说:“是个异教徒的形象。”这正是我所追求的,我认为我达到了目的。我怎样去尊重玻利瓦尔呢?我并不想我的书在玻利瓦尔的别墅举行发行仪式,还要一些姑娘乔装成曼努埃拉,萨恩斯在那儿售书。写《迷宫中的将军》除了别的理由之外,主要是为纪念玻利瓦尔,而不是再继续对他做那些花里胡哨的事情。
玛:您不怕出版这本书会引起一场争论吗?
加:争论是玻利瓦尔的拥护者和反对者之间的事。我应该说的我都说了。在这件事上他们甭想再让我说一句话。我的看法就是这样,由于我写的是小说,我要说的就是这些。其他的解释与我无关,他们愿意怎么干就怎么干好了。
玛:您憎恶桑坦德?
加:不,他建立了我们今天的国家。
玛:您认为这个国家怎么样?
加:一个伟大的国家,但是有一件事情桑坦德脑袋里想的很糟糕,这就是国家制度不符合现实。
玛:如果在玻利瓦尔的道路上中间没有杀出个桑坦德的话,哥伦比亚会与今天不同吗?
加:委内瑞拉和哥伦比亚的区别是巨大的。这些不同都是制度上的。在委内瑞拉,联邦战争打赢了。那里早就存在着世俗婚事、存在着离婚、教会和国家分离和世俗教育。这是两个国家的区别,即制度的不同。桑坦德是一个伟大的统治者,但在建立一个国家方面,我认为应该全面重新分析他。
玛:在何种意义上?
加:我认为我们正在行动,正在思考,正在酝酿,正在力图继续建立一个不合现实的国家,而是纸上谈兵的国家。宪法、法律……哥伦比亚的一切都好极了,但都停留在字面上,与现实不沾边。在这方面,委内瑞拉比哥伦比亚更接近玻利瓦尔的思想。哥伦比亚是个桑坦德式的国家。制度、司法组织和管理机构都是桑坦德式的,但国家都是玻利瓦尔式的。这是另一件事。许多年以来,哥伦比亚存在着一种受压制的民主传统,这是留给我们的唯一希望,也是留给哥伦比亚的唯一希望。
玛:真有意思,您现在居然谈到了希望。在您的所有作品中,从实质上讲,对历史和人类的本性都是抱有某种悲观的观念。孤独似乎永远是唯一的现实,是最后留下来的东西。这种宿命论的原因何在?
加:这种解释不免失之匆忙。我的书并非最后都是孤独。要我说,我是企图把所有的消极因素都摆在桌上,以便让我们明白我们应该作哪些事。
玛:在《迷宫中的将军》中,孤独—爱情的对位法也是始终存在的,就是说,始终是爱情和孤独共存。
加:你恰恰是在给《百年孤独》下定义。
玛:也许,但我看《迷宫中的将军》也是如此。面对被抛弃,被损害和孤独,似乎玻利瓦尔唯一的作为积极的方面得到补偿的便是爱情。
加:对,这是我每本书里都有的,可不是像你说的那样最后都是孤独,而是孤独和爱情两个相反的方面。也许唯一的选择是爱情,唯一拯救我们的也是爱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