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7年第6期

一本报复性的书

作者:尹承东/译




  玛:您读了那么多关于玻利瓦尔的书,做了那么多的资料考证,最后您对解放者彻底弄清楚了一点什么了吗?
  加:在我坐下来平平静静地读完我写的书之后,我所相信的是玻利瓦尔没有达到他所追求的目标;把美洲缔造成一个自由的国家。他真中实意地要建立一个无限辽阔的祖国:拉丁美洲。唯独在这一点上他没有过任何思想矛盾。
  玛:如果说目的能解释手段的话,那么是否不仅存在对桑坦德反对派的诽谤,而且在玻利瓦尔身上的确还存在一种我们称之为极权的企图?
  加:的确存在。显然,玻利瓦尔不惜采取任何手段以达到拉丁美洲的统一和独立。如果需要极权主义的话,他会成为一个极权者;如果需要民主的话,他也会成为一个民主主义的统治者。
  玛:那么如果需要君主专制政权呢?
  加:这很清楚。当玻利瓦尔要求作终身总统和终身参议员的时候,他把自己的想法掩盖了起来:需要实行君主专利。他觉得一个人的终其一生对于他所设想的如此宏伟的事业也是不够的。
  玛:那么说桑坦德出来阻止他是有道理的了?
  加:在委内瑞拉本土目前有一些新的倾向,桑坦德派的人认为今天总算把玻利瓦尔的真面目弄清了,他的伟大要感谢桑坦德,是桑坦德遏止了他,使他没有在专制主义的泥潭里越陷越深。
  玛:玻利瓦尔是一个矛盾重重的人物。
  加:玻利瓦尔是他本人,同时又是他的对立面。比如说,在为玻利瓦尔作传时,你可以找到一个句子证明他是主张君主政体的,但马上你又会找到另一个句子证明他反对实行君主政体。我写在书中的玻利瓦尔的一切疑虑,都可以用来研究玻利瓦尔。
  玛:您总是说,在您写的小说的每一个人物上都有您的一点东西,那么在玻利瓦尔身上有您的什么东西?
  加:在许多事情上我感到跟玻利瓦尔都是一致的。举例说,在不为死亡设置种种障碍,不去想得过多这件事上就是如此。因为对死亡过分操心,就会使一个人不能集中精力去做主要的事情,一个人的一生是有一件主要的事要干的。这是我对玻利瓦尔的解释,而这种解释完全可以由他的信件和行为来证实。他绝不想从医生那儿知道任何事情,也不想了解自己的任何病情。他大概已经想到自己已处于死亡的边缘,明白自己已经没救了。如果他去打听的话……一种疾病也正像一种职业,要全心全意地去照管它。我的观念也是如此。我不要死亡的念头来干扰我正在做的事,因为留下来的事,正是一个人一生要干的事。
  玛:您还给了玻利瓦尔什么?
  加:这是您所想象不到的:我还给了他发火的脾气。我让火气恰到好处地控制着他,就像我亲自控制着他一样。真的,小说家就是把自己身上的东西东拼西凑起来创作他的人物。
  还有一件事引起了我的注意,而我也考察了很久,这就是他跟女人的关系。我认为在这方面我在书上一切都讲清楚了。有一个时候我停了下来,说出了我对他的想法。我认为他没有爱上任何女人。也许爱他的妻子,问题是他对爱情感到恐惧。
  玛:就是由于这个原因,他才说“我决不再去恋爱,那就像同时有两个灵魂?”
  加:是的。不过这是玻利瓦尔的思想,不是我的。
  玛:您只是赞美爱情?
  加:噢,请等一等。上边的话是玻利瓦尔说的。属于我的部分是:恋爱就像是有两个灵魂。而这是十分美妙的。
  玛:我大胆的做一个假设:我认为《没有人给他写信的上校》中的上校和《迷宫中的将军》中的将军有许多共同特征。但是有一件事很奇怪,这就是便秘这个问题对他们都是那么重要,仿佛跟他们高尚的道德一样引人注意。
  加:你不会在任何一本玻利瓦尔传记中找到他便秘的问题。我是在医生雷韦伦德那儿发现的,完全是无意中发现的。这位医生说他们给玻利瓦尔吃了一勺我不知是什么东西,还有一些药丸,以疏通他的慢性便秘。当他说玻利瓦尔的慢性便秘时,你已经知道他具有怎样性格。因为我说过,世界上的人分成两种,一种是大便畅通者,一种是便秘者。
  玛:您是指桑坦德派和玻利瓦尔派吗?
  加:要记住,这话是您说的。
  玛:您变成玻利瓦尔派了?
  加:是的。我唯一知道的是我们不懂哥伦比亚历史。所以,当写完了,我现在的任务是创办一个基金会。这个基金会的任务就是撰写真正的哥伦比亚历史。我要为这个基金会保存玻利瓦尔的成果。我要组织一伙年轻的、未受污染的历史学家设法写一部真正的哥伦比亚历史,而不是官方的哥伦比亚历史。这部历史只写一卷,它要告诉我们哥伦比亚是怎样的国家,而且读起来像小说那样有趣。因为,我要再次对你说,不仅哥伦比亚,而且整个拉丁美洲,都需要重新分析。不管是《迷宫中的将军》这部小说,还是我即将创立的基金会,都是寻觅今天在哥伦比亚发生的一切的根源的尝试。
  玛:哥伦比亚有什么尚可拯救的东西吗?
  加:创造的想象力。在哥伦比亚,尽管种种可怕的事情应有尽有,但创造力依然存在。而且这种创造力达到令人难以置信的程度。甚至哥伦比亚犯人的创造力都超过任何其他国家的犯人。请你看看艺术家的创造力!在哥伦比亚,有剧院,有绘画,有文学……什么都有。可实际上,国家不为文化投一分钱,不为创造力投一分钱。国家也不为教育投资,不为公共卫生投资。而哥伦比亚的资本主义,哥伦比亚的金融寡头又不愿作任何牺牲。因此,每个人都必须尽可能地保护自己。所以人们说,经济形势很好,国家形势很糟。真的,这是一个吝啬的国家,百分之百的桑坦德式的国家。
  玛:您又在奚落桑坦德了!
  加:我说的就是桑坦德对国家的概念。
  玛:您认为《迷宫中的将军》是一本无懈可击的书吗?
  加:我唯一承认的不是之处:这是一本报复性的书,报复那些随心所欲地写玻利瓦尔的人。
  玛:我坚持认为,在这一切的后面,有反桑坦德主义的倾向。
  加:我说没有。因为实际上,桑坦德和玻利瓦尔之间的不和倾轧是相互的。在这件事上,我并没有替玻利瓦尔说话,问题是玻利瓦尔的道理似乎比桑坦德多些。不管怎么说,我是按照事实再现桑坦德。我认为他是值得敬佩的人,但真正的自由党人是玻利瓦尔。桑坦德恰恰代表着西班牙的保守思想。他建立了一些在字面上看来是十全十美的制度,但他的视野很有限。相反,玻利瓦尔是一位杰出的自由党人,他企图创建世界上最强大的联盟。
  玛:一种乌托邦。
  加:有人认为,玻利瓦尔的目光是18世纪伟人的目光,因此对国家没有概念,其建立美洲大联盟的思想近乎乌托邦。相反,人们说桑坦德的思想是19世纪的,他对边界问题很清楚。于是,我们在哥伦便遇上了这么件十分稀奇的事:自由党的创建人桑坦德是保守分子。除了自由党之外便剩下保守党,所以就把它推到了玻利瓦尔身上。我不知道在这件事上,现在保守党和自由党都在怎么干。嗯……现在大家都是保守派,都是桑坦德分子。
  玛:照您看来,玻利瓦尔和桑坦德在人品上的根本区别是什么?
  加:桑坦德是个口蜜腹剑、爱耍手腕的人。玻利瓦尔是一个信口开河、出言不逊的加勒比人。他们的根本不同是在作风上。
  玛:您怎样解释人们对玻利瓦尔的崇拜?在哥伦比亚对他的崇拜肯定是超过对桑坦德的崇拜的。
  加:这种无节制的将玻利瓦尔神化的崇拜只不过是一种反常的返视感情。这是那些将玻利瓦尔像狗一样对待的人的过错。但是我仍然相信玻利瓦尔就像我书中写的那样,遭人攻击诽谤,被弄得不像人不像鬼,可他还是比别人千方百计向我们兜售的玻利瓦尔要伟大得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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