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1999年第6期


在科学院辉煌的背后

作者:刘振坤




  护“国宝”讨得“尚方剑”
  
  刘:我经常听到人们说,在反右派斗争中科学院保护知识分子卓有成效。能不能谈一谈这段历史?
  张:在1957年反右派斗争开始的时候,我亲自找到毛主席本人。我认为那样搞,中国科学院就搞不下去了,我很难工作了。我找到毛主席,讲的是很简单的话——讲多了讲不好,毛主席老人家那么高水平,要批评我啦。我说:“毛主席啊,我来向你请示!你不是让我向科学进军吗?中国有句话:‘物以稀为贵’呀!科学进军要靠科学家,中国现在没有多少科学家呀,科学家人很少哇!要培养新生力量。现有的老科学家是宝贝,是‘国宝’啊!因此,我的意见采取保护政策。不然向科学进军,12年规划很难实现。”毛主席说:“你张劲夫还敢讲这样的意见,好哇!有道理。‘物以稀为贵’,是这样的嘛!”所以,后来“宝贵的财富”一类的话在文件、报纸上也有了。这个意见是我们党组研究过的。但不经过毛主席同意,我们不敢改变中央的这一套做法。那个时候调子越来越高哇!我先跟毛主席谈了,毛主席让我到书记处谈,书记处当然同意我的意见了。小平同志说:“那你科学院党组代我们书记处起草一个中央文件,由中央发给全党。”主要是对自然科学界,因为社会科学界太复杂了。我建议社会科学归中宣部管,我管自然科学。这样让科学院起草,起草工作也是老杜他们几个人搞出来的。上报书记处,书记处同意了。文件以中央名义发到全国。它划清了几个界限。比如,日内瓦会议以后回国的,当时有钱学森等好几百人,响应周总理的号召,有的经过斗争,也就是吃过苦头 ,东西都没收了,才得以回来参加新中国建设。后来这几百人起了很大作用,我说,这些人不参加运动。文件里有这么一条。他们从国外刚刚回来,国内什么事情也不知道,你怎么让他参加反右派?如果参加,不是要把他们吓坏了吗?其他人还怎么敢回来呀!文件的主要内容,是要把政治与思想问题分开来,一时分不清的,先作为思想问题对待。还有方式方法策略问题,有一些老科学家脾气很怪,怪怪的脾气啊,哎!你要采取批评会、斗争会,他吃不消的,有的还可能自杀啦!他自尊心强得很哪!所以文件规定谈而不斗,谈而不批,对平常讲一些错误意见的,谈谈话就算了,个别谈,不参加会。你知道,我们共产党那时开会总是越左越吃得开呀,越激烈越英雄啊!
  反右派,科学院总的讲,大家一致赞成保护知识分子。但是,我们当时对青年嘛,主要强调教育,有些问题让青年自己辩论,经受锻炼,不是都采取保护办法。因此,有一些青年没有保护,但保护了一些尖子。老的科学家,我记得科学院在北京地区情报所的一个科学家,学化学的,他是党员,戴了右派帽子,其他再没有人划右派,都把他们保护起来了。京外呢,著名的科学家也都保护了,因为我们发的文件明确规定,科学家划右派必须事先经院党组同意。沈阳金属所的葛庭燧,搞金属内耗研究的,当时,所党委书记向沈阳市委书记汇报了他很多言论,定他为右派,要宣布了。我听说之后,马上坐飞机到沈阳去,跟市委讲,中央有文件的,科学院的直属研究所这个科学家我要负责啦,我们科学院不同意划右派,我不同意!我说,你们不能定,把他们制止了。后来改革开放,葛庭燧出国时零用钱都省着,成为模范共产党员。他不仅工作上努力,政治上表现比我们有些党员都好哇!后来全院可能就两个老科学家划了右派,其他都保护住了!青年科学家中有几个戴了右派帽子。当时,我们也有左的思想,想对青年严格一点。我自己现在的看法,反右派运动确实有扩大化的问题,究竟有几个是右派呀?
  
  还有一点要说及的,1957年反右派,因为钱伟长是清华大学的,同时是科学院学部委员,力学所副所长,大学坚持要把他打成右派,我就找他们领导谈判哪。我们认为他不能划,他有好多见解虽然不见得都对,但是他很积极,有很多意见是可以参考的。然而,这位领导讲,这个人进步早但进步慢,一定要划他为右派。还有,当时搞电子学的没有几个人,孟昭英在大学被定为右派,马大猷在科学院就很安全。后来,马大猷对我说,我幸亏在科学院,不然也会被打成右派的!孟昭英有个儿子叫孟宪震在物理所,我很欣赏他这位中层干部的才能,很可惜“文化大革命”自杀了。这些都是科学院的尖子,了不起的。反右派时院党组的同志对我比较支持,赞成我的观点。我是讲真心话的,不应付人,不搞形式主义那一套。有时讲话,越讲越有劲,就脱上衣了,哈哈!
  
  周总理支持“四项紧急措施”
  
  刘:杜老说规划纲要完成后,您提出落实规划的“四项紧急措施”,对建立我国现代科学技术体系起了重要作用。请详细谈谈。
  张:规划纲要通过以后,我们科学院大家的情绪很高哇!周总理让当“火车头”,怎么当啊?抓什么东西?任务带学科最有力、最有效,能够把科学带上去,但抓几个什么任务?当时我们研究结果,最紧急的有四个领域或叫四个方面:一个电子学,一个半导体,一个自动化,还有计算机。这四个领域搞一个紧急措施,叫作“四项紧急措施”。要集中全国的可以集中的科技力量,从国外也回来一些人,大家齐心合力搞,要很快见成效。为此,科学院专门成立四个研究单位,临时没有条件,周总理就下决心把西郊宾馆拨出三座楼来给科学院,组织“四项紧急措施”,把力量都集中到这里来。譬如计算机,科学院有几位科学家,但没有工程师,当时军队总参三部有一个叫张什么祥的,是懂一点计算机技术的工程师,就调了来。哪里有这样的人才就把他调来,都集中一起干。当时周总理很支持,亲自过问,我们迅速组织起来了。周总理立刻批准,他说:“对!”先抓这四项。当时这四项在国际上发展很快,可我们是空白,或叫空白薄弱学科。要采取紧急措施搞起来,要起步。正因为我们采取了这四项紧急措施,所以到1964年,在北京友谊宾馆召开国际科学会议时,我们当时的水平在亚洲国家是领先的,和日本差不多啊。我们1958年第一台计算机就出来了!我给它起了个名字叫“八·一”嘛!1958年“八·一”第一台,然后“109”就变成先进的第二台计算机,瞄准10000次了!
  
  公心虎胆启用“小脚女人”
  
  刘:杜老是怎么样留在科学院当秘书长的呢?
  张:在组织实施“四项紧急措施”时,我就向中央科技小组聂老总和周总理提意见了,我说科学院让我来,我不懂,方面太广了。要有水平比较高的、有点见解的,给科学家做工作比较好做。杜润生同志理论水平比较高,马列主义水平比较高,因此,比较有见解,规划纲要,主要文件是他组织写的,好多人了,他是主笔,不然我交不了卷哪!后来搞紧急措施,我更感到杜润生同志有水平,我就需要有一个这样的助手。我说,裴丽生也很好,他是一位老同志了,做实际工作很努力,很认真负责,埋头苦干,这是一个很好的助手。但是,在科学院工作只有这个助手,我工作还做不好,我还需要一个助手,就是有理论水平、有见解的同志。因此,我建议把裴丽生同志也作为副院长,杜润生同志就作为秘书长,不要到经济所去了,经济所另外找人。而且把党组加强,配备两个副书记,一个裴丽生,一个杜润生。这样我做好工作才有信心。我这个建议,后来毛主席批评过。
  
  毛主席发火了!
  
  刘:毛主席是怎么批评的,为什么?
  张:毛主席批评说:“怎么搞的!我在怀仁堂批评‘小脚女人’的人,科学院拿去重用了。”哈哈!但是,我提杜时讲得有道理。富春同志、聂荣臻同志,他们都同意我的意见。我给中组部安子文部长也讲了,安也比较了解杜润生,他同意这样配备。这样,我们科学院党组就有杜润生、裴丽生,还有秦力生、郁文等几个同志。武衡同志,规划完了就离开科学院,去当规划委员会副主任了,范长江同志也去了。后来才改叫国家科委。所以,我要介绍一下杜润生同志,在向科学进军,搞科学规划开步走这一段,他对我很有帮助,对科学院的工作起了很积极的作用。按我现在认识,我提出杜为副书记是应该的、必要的,也可以说我这个意见是对的。后来批评我,我觉得不符合实际。哈哈!不符合实际!(他夫人插话:“文化大革命”当作他的一条罪状了。)
  毛主席为什么批评我呢?那是1960年,苏联撤退专家,中苏关系不好了。以前苏联科学院与我们科学院不是牢不可破的友谊吗,关系各方面都比较好,来往密切。其他西方国家封锁我们,我们只和苏联、东欧国家有来往嘛,互相有科学家访问考察。就在苏联要撤退专家的时候,苏联科学院又有个电报给我们科学院,要求派一个科学家来考察人参问题。我们有一个副秘书长谢金鹤同志,分工管生物学部工作。他没有多考虑,也没有问我,也没有经过老杜,比较简单化一点,就答复:“同意。”署名“杜润生”!因为对方来电就是秘书长署名的,我们也得由秘书长回复啊!这就造成了“人参专家”事件。这件事开始我也不知道。后来被中央知道了。不久,苏联正式撤退专家了。中央的态度是:“让他们撤,我们自己干!”但是我们要把专家和他们的政府区别开来,我们要讲究友谊,他们对我们有帮助,我们还是感谢的。毛主席民族自尊心很强,对苏联政府撕毁协议撤退专家很有意见。从整个国家关系看,毛主席的态度是对的,很硬的,不软。有骨气,有自尊心!但是,对科学院在人家撤退专家的情况下,还复电同意他们的专家来,很恼火。当时,有人向他汇报说科学院发生了事,在这期间还复电苏联科学院欢迎他们的人参专家来,不对呀!“啊!”毛主席说,“还有这个事啊!把电报拿来给我看。”毛主席一看,“噢,有!还署名‘杜润生’!”他说:“杜润生是我批评过的‘小脚女人’哪!与邓子恢在一起呀!怎么搞的?科学院拿去重用了!不仅当秘书长,还当党组副书记呀!谁决定的?”毛主席批评了,也没有通知我,结果彭真同志在全国开电话会议,在各个省市委书记小范围内,讲中苏关系破裂了,讲了撤退专家的问题。同时,又传达毛主席批评科学院,点名批评了杜润生秘书长,发电报给苏联科学院,同意苏联的人参专家来!发生了这样的事情,这是错误的!毛主席说,“杜润生不应该这样重用!说受到批评怎么科学院还重用,还提拔!”“哎呀呀!”还有这个事啊。当时我也很紧张啊。我说反正我负责吧。这个事情虽然事前我不知道,总是科学院的事嘛,我负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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