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3年第9期
“文化大革命”时期的美术
作者：吴继金
石鲁生前曾担任美协西安分会主席，是长安画派的主将，其创作的《转战陕北》为20世 纪中国画的经典作品之一。在"文革"中，他被打为"黑帮"、"牛鬼蛇神"、"走资派" 、"反动权威"。他的《转战陕北》作品被诬蔑为"恶毒污蔑伟大领袖孤身一人，陷入绝境 "；《东渡》的渡船画成烧焦的破船板，被指责为："伟大舵手毛主席站在这条船上，能把 革命引向何方？"然后批他"'野、怪、乱、黑'的反党反社会主义的修正主义文艺纲领" ，说《家家都在花丛中》一画是"宣扬地主资产阶级的复辟美梦"，《东海之滨》是在"盼 望国民党蒋介石反攻大陆"，《东方欲晓》的枣树枝是"从尿缸得到的启示"。
陕西省有关部门专门成立了批判"反动画家"石鲁筹备组，调集西安大专院校几十名政 治、文学、历史和美术界的学者批注石鲁"黑画"，搞出了一本《石鲁反动字画批注》。在 《石鲁反动字画批注》中，石鲁作的一幅梅图及题写的咏梅诗（"梅为雪而娇，寒宵更放豪 。惟余风漫舞，还看春正高"）被批注为："倒梅者，倒霉也。石鲁此画以攻击文化大革命 。但是他并不甘心倒霉，他要在忍受中求得重生，傲寒风，'更放豪'，等待来日'春正高 '，这就是要继续和无产阶级进行较量。"《猫虎镇宅图》被批注道："石鲁别有用心地在 1971年冬将过去的'猛虎镇宅'改为'猫虎镇宅'，其罪恶目的就是攻击无产阶级专政。" 《风流千载》被扣上了"无耻地吹捧林彪是芳名流传千载的风流人物"。《富贵于我如浮云 ，凡华粉色伤精神》被指责为："石鲁对于文艺黑线赏赐的富贵荣华感恩戴德，现在又借孔 老二之口指桑骂槐地攻击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的胜利成果和新生事物是庸俗的荣华'富贵' 、大'伤精神'的'凡华粉色'，其反动立场何等鲜明。"
陕西老画家何海霞画了一幅《严陵月色》的山水画。题记说："严子陵钓台，与石鲁、 李崎月夜泛舟，荡漾江上，得此景色，援笔记之。"被有的批判文章说成是"借以寄托他们 对文艺黑线及黑线统治下的'昔日盛事'的无限眷恋之情。"
陕西老画家韩秋岩画了一幅《葫芦》，题跋写道："十余年前，有此类作品，经……出 版，颇受社会人欢迎"。因为是仿照"十余年前"的作品画的，就被批判为含沙射影地攻击 我们，是坚持资产阶级反动立场，顽固地为修正主义文艺黑线翻案。
画家方济众有几幅描绘革命圣地延安的画，被"四人帮"派到陕西的"钦差"定要作为 "黑画"挂上去，别人问其缘故，答曰："正因为画的是延安，才更应该批。"其中一幅用 红色作主调，又被诬为"遍地流血"，真是岂有此理！
上海中国画院院长的丰子恺，在"文革"中自然也在劫难逃。在一篇题为《剥开"中国 近代漫画鼻祖、反共老手丰子恺的画皮》的文章中指出："长期披着'中国近代漫画鼻祖' 外衣的反共老手丰子恺，是一个地地道道的'三十年代'文艺元老，一个货真价实的反动' 杂家'，一个文艺界贩卖封、资、修黑货的'祖师爷'。"
丰子恺的漫画、文章被曲解为"毒草"。《月子弯弯照九洲，几家欢笑万家愁》漫画作 品，因作于三年自然灾害时期，并在画边题诗道：……俯仰天地间，遥闻悲叹声。声从远方 来，尽是不平鸣。贫富何悬殊，苦乐太不均。大鱼啖小鱼，弱肉强者吞。婆娑世界中，火热 与水深。……被一篇文章批判为在丰子恺眼里的我们的社会贫富悬殊，苦乐不均，弱肉强吞 ，人民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极尽恶毒攻击社会主义制度之能事，向海外侨胞和各国人民作 反革命宣传，直接参与帝国主义、修正主义和各国反动派掀起的反华大合唱，并且起了帝、 修、反所不能起的作用。
《城中好高髻》最早发表于1956年11月25日的《新闻日报》，画面上是三个奇形怪状的 女子，或是高髻，或是广眉，或是大袖。画上有画题曰："城中好高髻，四方高一尺。城中 好广眉，四方且半额。城中好大袖，四方全匹帛。"画题下又题曰："《后汉书·长安城中 谣》注云：改政移风，必有其本。上之所好，下必甚焉。"他还专为此画写了一篇《元旦小 感》进行解释："近来有些号召提出之后，我似乎看见社会上有许多同这三个女人一样奇形 怪状、变本加厉的情况，因此画这幅画。"又说："我但愿1957年以后不再有这种奇形怪状 、变本加厉的情况出现。"丰子恺虽然在1957年"反右"斗争中躲过一劫，但"文革"中被 扣上"漏网大右派"。
《剪冬青联想》作于1949年，本是《护生画集》第三册中的一幅护生画。此画将剪冬青 树比为砍人头一样令人难以接受，以此来告诫人们要让生物自由地生长。丰子恺对此画曾十 分得意过，并将画意移之于文艺现象。他在1962年上海市第二次文代会上的发言中就举出这 幅画作为例子，并说："小花、无名花中，也有很香很美丽的，也都应该放，这才是真正的 '百花齐放'。再说，既然承认它是香花，是应该放的花，那么最好让它自己生长，不要' 帮'它生长，不要干涉它。"这样在"文革"中自然罪加一等，说丰子恺的发言，当然还有 他的画，是把党的文艺政策比成剪冬青树的大剪刀。
《满山红叶女郎樵》是画着一女郎用竹耙在打扫枫树落下来的红叶。很奇怪，坠下的红 叶不多不少，正好是三片，被说成是反对三面红旗（总路线、人民公社、大跃进）的毒草。 《船里看春景，春景如图画；临水各种桃花，一株当两株》是描写桃花在水中倒映的春景图 ，为配合形势，画中添上了"人民公社好"的标语。于是此画被说成人民公社如水中桃花般 的虚幻，分明也是反对三面红旗。《大儿锄豆溪东，中儿正织鸡笼，最喜小儿无赖，溪头看 剥莲蓬》一画，被说成鼓吹单干。因为剥莲蓬，织鸡笼，种自留地是走资本主义道路。《听 我唱歌难上难》一书是一册幼儿读物，内容为正确与错误相对照，旨在提高幼儿对正确与错 误的识别能力。其中正确的一页上画"东方出了个红太阳，爸爸抱我去买糖"。错误的一页 上画"西方出了个绿太阳，我抱爸爸去买糖"。说这是攻击毛泽东为绿太阳。其实，此画作 于1957年，那时还没有把毛泽东比作红太阳。
上海著名的宣传画家哈琼文于1959年创作了《万岁》宣传画，在"文革"中被指责为： "完全堕落成为麻痹革命人民斗志，扼杀革命人民斗争，配合帝国主义和现代修正主义推行 反革命活动的工具。"《把美术界"全民文艺"的黑样板揪出来示众--揭穿宣传画〈万岁 〉的反动本质》一文中揭露：此画原名《毛主席万岁》。作者在构思初期，画了好几张草图 ，在这些草图中，有的出现了毛主席，有的以毛主席为主，衬以群众热烈欢呼毛主席的场面 。所有这些都不为一小撮走资本主义道路的当权派所满意。……作者为了迎合这一小撮走资 本主义道路当权派的需要，最后以这个舞女为对象画了一个娇艳十足的资产阶级少奶奶。作 者原先创作的草图中，为了说明节日游行，在作品的左上角远处有一张小型的毛主席画像。 可是就连这一点也不为党内一小撮走资本主义道路的当权派所接受，他们狂妄地以"作品中 两个形象互相削弱"，"要含蓄"，"要使人联想"为借口，责令作者将毛主席画像砍掉， 这样《万岁》便构成了一幅以"歌颂领袖"为幌子，而实质上是贩卖修正主义黑货，美化资 产阶级的大毒草。
中央美术学院教授李苦禅，创作了一幅前后画有两条黑鱼、中间一条红鱼在水中游动的 作品，被"造反派"指责为"反动意图"十分明确："前面那条黑鱼是要把红色的社会主义 江山引向黑暗，后面那条黑鱼是表示红色社会主义江山除了改变颜色之外，没有出路。你这 是对党恶毒的咒骂！"他画的《残荷图》被加上了"恶毒攻击"的罪名。这幅作品画了八幅 荷花，画面右侧的墨荷下，露有半截青石，在青石上站着一只翠鸟。他们硬说那只鸟是暗讽 "江青称霸"，最"恶毒"的是翠鸟头上缺了一撮毛，这是拿"敬爱"的江青同志不长头发 的生理缺陷取笑。至于那八朵荷花，则是影射八个"样板戏"没人看……。
1958年，张仃带研究生去云南写生，回来搞汇报画展时，他推出了一组装饰画：《苍山 牧歌》、《集市傣女》、《哈族女民兵》、《洱海渔家》、《傣族立雕写生》等。可是在" 文革"中，中央工艺美术学院办了一个张仃个人画展，供批判参考，一连串莫须有的罪名强 加在他的头上：为什么要把傣族姑娘的脚画得这么胖？不，是水肿，这是在影射傣族人民生 活艰难。为什么油灯里没有油？这是在说社会主义气数已尽。为什么把大公鸡画得剑拔弩张 ，这不是在呼应赫鲁晓夫吗？因为赫鲁晓夫曾经说过毛泽东是"好斗的公鸡"。于是张仃成 了"反动学术权威"、搞流派的"黑后台"、"崇洋媚外的元凶"……
"四人帮"及其一伙用政治概念阐释绘画形式，千方百计地寻找作品中的"政治寓意" ，许多绘画作品被扣上"莫须有"罪名，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批判，制造了很多荒谬的笑话。 例如，画三只虎，硬是生拉活扯在一起，说是三虎构成一个"彪"，虎虎有生气，画的自然 是林彪无疑了；画猫头鹰，一只眼睛睁开，一只眼睛闭着，那是其习惯，属自然现象，也被 强词夺理解释为对现实不满，采取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消极态度；画毛主席"独立寒秋，湘 江北去……"那首诗的词意，硬说是歪曲毛主席的诗意，让毛主席孤零零一人站在一只小艇 上漂泊在茫茫大水中；一张风景画上有一座五孔桥，桥上有七、八个行人，被称为"攻击五 ·七道路"；一张画上有一棵白菜，三个柿子，被指责为"以音谐'三世清白'，为自己的 反动家庭翻案"；画伏在石头上的一只鸡，则是以"'危机四伏'来攻击社会主义的大好形 势"……。这次批判"黑画"造成了一些恶劣的影响，但由于遭到广大美术工作者的抵制， 不得不草草收场。
毛泽东关注美术
"文化大革命"中，毛泽东十分关注美术创作活动及群众性的美术活动，并就有关问题 多次作出了批示。
60年代初，由于"左"的思想的影响，美术院校和一些专业创作中在使用模特儿问题上 发生了争论。1964年5月，中央主管意识形态的康生等人在一份《关于使用模特儿问题》的 报告上批示："这个问题现在必须解决。用女模特儿是不是洋教条？可不可以废除？难道吴 道子的人物画是靠这个办法练出来的吗？""这种办法实际上是资产阶级美术界玩弄女性的 借口，我意应坚决禁止。"根据康生这一批示精神，中华人民共和国文化部随即于同年8月 向全国文化领导机关和美术院校发出了《文化部关于废除美术部门使用模特儿的通知》，明 确规定在美术教学和研究中禁止使用模特儿。
针对这种忽视和否定艺术规律的愚昧做法，中央美术学院美术教师闻立鹏、王式廊、李 化吉于1965年5月12日向毛泽东写信，反映废除模特儿制以后美术教育活动中遇到的困难和 问题，建议恢复一定比例的人体习作。毛泽东读了闻立鹏等人的来信后，于同年7月18日作 了如下批示："定一、康生、恩来、少奇、小平、彭真同志：此事应当改变。画男女老少裸 体模特儿是绘画和雕塑必须的基本功，不要不行，封建思想，加以禁止，是不妥的。即使有 些坏事出现，也不要紧。为了艺术学科，不惜小有牺牲。请酌定。毛泽东。"
尽管毛泽东作了模特儿问题的指示，但不同的看法依然存在。当时中共中央宣传部副部 长、国务院文教办公室主任张际春，于1967年7月27日给毛泽东并党中央写信，汇报了几年 来一些美术院校使用模特儿进行人体素描的情况，申诉了他的一贯看法，以及他对毛泽东过 去有关批示的认识和理解。毛泽东读了张际春的信后，于同年8月4日就模特儿问题再次作出 如下批示："画画是科学，就画人体这问题说，应走徐悲鸿素描的道路，而不走齐白石的道 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