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5年第11期


庐山会议前陪彭德怀访东欧

作者:朱开印




  这次访问,我明显觉察,彭总的心情越往后越沉重。后来看到他的“万言书”,我有个想法,这些意见和他在国外获得的印象和观感有一定联系。这决不是说,我也同意那些“他的问题有国外背景”“有国外人背后怂恿支持”的无稽之谈。“万言书”上的事实是当时全国人民目有所睹,心有所感的,也源于他亲身在大江南北广泛深入的调查,只是由于他在国外更深刻地认识到它的严重性和反映解决它的迫切性,所以才抱定了“宁可毁灭自己”也要秉笔直言,就像他自己后来说的:老百姓不光看你打的旗子,还要问他自己的“肚子”!肚子不饱,他终究要打扁担的。
  
  彭总是打不倒的,他将永垂青史
  
  庐山会议我没参加,以后在中南海揭发批判他我参加了。有人动员我:“朱开印,你是了解情况的,你要揭发!”
  我揭发什么?跟着人家说他“里通外国”?“和赫鲁晓夫有秘密勾结”?说实在话,我当时要真有点什么根据或怀疑,我也会站出来的,但我在出访这两个月里是时刻不离他左右的一个人,什么活动都是我联系安排的,却一点都不知道有这种事,连一点蛛丝马迹也没发现。
  彭总对加给他的其它罪名还能冷眼置之,唯独对“里通外国”的毒箭愤怒之极。他多次暴跳起来,拍案大叫:你们谁有这样的把柄拿出来,我不会俄国话,什么外国话也不会,要通,总得有个翻译,有个中间传话的人,你们给我找来对证!
  无疑,有人是希望我“火线立功”,充当这样一个“证”人的。
  我不是为了去立功,而是出于对党负责,我去找过代表团的两个翻译,一个章金树,一个孙定中。彭总每次和外国人交谈,他们都在场,而且都作了纪录。他们俩都是我们外事局的,平时对我很尊重,这回一听我提出这种奇怪问题,都有点气愤:“你怎么问这个?如果有这种事,我们会给他翻译,会等到你今天来问么?”我也问过工作人员、记者,大家都摇头,谁也没见过彭总单独和外国人相处过,哪怕几秒钟。相反,几个不明白我找他们到底了解什么的人,反给彭总提了这样几条意见:“他不分场合表露对苏联的反感情绪,对赫鲁晓夫太不礼貌了,……”
  尽管我再三表明我没什么可说的,但那次揭发批判会还是安排了我发言。我总得说点什么才能对付了那一关呀!于是,我说了,彭德怀同志爱给服务人员送礼,到后来我的礼品送完了,只好当面答应他,过后拍屁股就走,我们没带那么多东西,怎么送?……
  “阳奉阴违”!没想到已经到了受揭发批判位置上的彭总居然还向我拍桌子发火。“朱开印,你不执行我的指示是不对的。没带那么多礼品,为什么不请示报告?可以叫大使馆想办法嘛!……”他的威风不倒!我心里真想对他说:“我的老总啊,你就忍耐点吧!难道你听不出来,我这不是没话找话么?”
  会下,有人追问过我,问得很细,两个月出访哪天到哪,见什么人,什么人在场,谈什么,连每次宴会的座次都叫我一一回忆……我不认为问我的人都是为了加害彭总,也许更多的人是为了搞清事实。我自己不也去问过别人么?
  他们也问过:“彭德怀和张闻天在飞机上谈了什么?”
  张闻天同志曾和我们同机由莫斯科去华沙,他是作为中国派出的观察员去参加华沙条约一次会议的。
  我说:“他和彭德怀坐在一等舱,谈什么我不知道。就是我和他们坐在一起,我也不会去注意两位领导人的谈话呀!”
  还问过:“彭怎么去参加华沙条约招待会的?”
  我说:“当时我们正在华沙,人家邀请,又请示了国内同意他才去的。”
  “会上有人喊彭德怀乌拉?”
  “没有。只喊过毛泽东乌拉!中国乌拉!但彭德怀在那里很受欢迎,大家都向他敬酒,表示敬意,还有请他签名的,照相机都对着他,他成了招待会中心,比某些参加招待会的国家元首还突出……”
  “听说他抱着外国女孩子亲嘴……”
  “有这事。是外国的小女孩子,也有小男孩,几岁,喊他彭爷爷,要他抱,他亲过他们。大点的姑娘也有围上来要拥抱亲吻他的,他连连摆手,说‘中国人没有这个规矩’……”
  到了“文化大革命”初期,有人想打倒我,重要的罪状就是“包庇彭德怀,是他里通外国的牵线人,还知情不报……”八个人的专案组断断续续反反复复审我。那手段方式可就不同于前回了。
  “朱开印,彭德怀里通外国的罪行已经是铁证如山了,现在不是叫你揭发什么,而是你自己选择什么道路的问题,想死还是要活的问题……”
  “你们不会有什么铁证!连我都不知道,你们从哪找?除非伪造!”
  硬的他们来过了,多日无效,又来软的,启发性的:“彭德怀在庐山会议上向伟大领袖、我们心中最红最红的红太阳发起突然袭击,你不认为和他在此前不久访问苏联、东欧有关?你不感到外国人对他狂热的吹捧颂扬其实就是对他作某种暗示与鼓动?”
  我只回答了“我没感到”。
  “朱开印,你做外交工作多年了,难道看不出那次访问有点特别,在时机选择上,对象上,他所作出的姿态上……?”
  “这个,我看出了,那次出访增加了我们和东欧各国的了解与友谊,彭德怀去的时机,访问对象与目的不是他自己选择的,但作用是特别的。特别在志愿军打出国威,使东欧人民特别信服中国,彭德怀也就特别受欢迎,受爱戴,并不是他个人有什么特别了不起!”
  他们骂咧咧地:“你牛头不对马嘴!”又问:“在阿尔巴尼亚,彭德怀和赫鲁晓夫笑过没有?”
  我说:“招待会上,大家都和和气气,笑哈哈的,他总不能哭吧?”
  “你他妈和我们玩外交辞令!”
  我说:“你们不配!你们什么都不懂,我没必要和你们玩外交辞令!”
  ……
  今天,我说起这段,不是我要翻什么人的老帐,不是我想表功。而是我觉得彭总虽然平反了,这“里通外国”的罪名也不攻自破。但这个谣言造的时间太久,传播得也很广——不是在彭总平反后,还有人写文章说是彭德怀干扰了党中央纠正“大跃进”的错误,彭德怀的问题背景很复杂吗?其实也就是重复这个谣言。而我们的一般同志毕竟很少接触外事工作,是不是有人会这么想:彭老总的意见是正确的,但也许是苏联人在背后撑腰他才敢站出来的吧?我作为当时国防部外事方面的一个负责人,作为彭总在庐山会议前夕出访苏联东欧的一个负责联络和日程安排的工作人员,觉得如果不说出我所了解的事实,我是对不起彭总的,到见马克思那天我也会感到遗憾,我将死不瞑目!
  当年的彭总就是“打而不倒”的,今天他依然活在我们亿万人民心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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