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5年第11期
阿甲、江青与《红灯记》(上)
作者:信 实
《红灯记》的成功,是剧组全体艺术家通力合作的结果,但阿甲起了关键作用。其原因,在于他长期从事戏曲艺术实践,不仅写剧本,擅长导演,而且自己的表演也相当精彩。早在延安时期,他的表演就很受欢迎。作家丁玲说:“只要是阿甲、陶德康演,她非看不可。”他在《四进士》中饰演的宋士杰,更给观众留下了深刻印象。解放初期,他在北京演出自编自导的新编历史剧《进长安》,反串昆剧丑角,受到梅兰芳、尚小云、荀慧生等人称赞。不久还与梅兰芳、萧长华、郝寿臣、谭富英、叶盛兰等名家同台演出《龙凤呈祥》,饰鲁肃,表演得心应手,获得好评。另一方面,他总结中国戏曲艺术的实践经验,进行理论研究。上世纪50年代末期,发表著名论文《生活的真实和戏曲表演艺术的真实》,在戏曲、话剧乃至美学界产生了重要影响。在编演现代戏方面,他也有多年实践。延安时期,除演过抗日现代戏《松花江上》外,还自编自导自演《钱守常》等剧。20世纪50年代,又导演或指导排演《安源罢工》、《白云鄂博》、《柯山红日》等多个现代戏。1958年,他和郑亦秋合作导演现代京剧《白毛女》,取得突破性的成功。可以说,他对《红灯记》的贡献,是其戏曲理论和艺术经验的高度结晶。
江青的挑剔和刁难
江青自1963年11月将沪剧本《红灯记》塞给阿甲后,便撒手未管,直到1964年5月从上海回来,才来看为她安排的专场演出。江青要阿甲坐在她身旁,边看戏,也提些枝枝节节的意见,如:李玉和的眼角要往上翘一些,胡子根不好,眉中间要有一条通天柱,喝酒的碗太大,碗大了就成酒鬼了。李奶奶的补钉,不能补在肚子上,要补在肩膀上。李铁梅扎辫子的红头绳要红,辫把子要长,红头绳要到前门大栅栏去买等等。有时看得入神,如“痛说家史”、“监狱”母子见面等,又哭又流鼻涕的,好像很动感情,一直夸好。阿甲问她意见,她说基础很好。演完后,又高兴地上台和大家握手,以示祝贺。看到这种情况,阿甲和大家都松了一口气,以为通过了,可以公演了。
不料,才过一、二天,江青突然把徐平羽、张东川、阿甲找到中南海。把脸一板,说是“戏改坏了”。阿甲问她什么地方改坏了,她支支吾吾,讲不清楚。又问怎样改?她只说:要恢复沪剧“粥棚”一场,“表现李玉和的机警和智慧”;再有“监狱”一场,要恢复沪剧的“刑场”,“要加强李玉和的唱,减少铁梅的唱”。隔日又把阿甲等人叫到文化部,由副部长徐平羽正式传达,以示郑重。
“粥棚”不是重头戏,改过来,改过去,并不牵动全局,也不困难。关键是“监狱”一场,编导为之苦心设计、反复修改、付出很多心血,是后半部的“戏柱”,很受观众欢迎,也是全剧合乎逻辑发展的有力结尾。阿甲为表现一家三代人保护党的密电码、不怕牺牲、前仆后继,在第四场设计“痛说革命家史”,作为李奶奶的重点戏,在第五场设计“赴宴斗鸠山”,作为李玉和的重点戏,第七场设计“监狱斗争”,作为李铁梅的重点戏。以这三场戏为支柱,全剧就有力地撑起来了。改掉“监狱”一场,全剧的主题和骨架都要受到损害。为此,阿甲向江青申述理由,希望保留。江青根本听不进去,又讲不出道理,只是强调一句,对沪剧本要尊重,不要随便改。阿甲又请她指示修改方案,她只扔下一句话:具体方案,你自己解决。更令人惊讶的是:1964年11月江青在京接见上海爱华沪剧团演员时,竟直截了当自打嘴巴地说:“1963年2月在上海,我看了你们‘刑场’那一场戏,使我心里感到闷,……这一场要改,一定要改好它。”现在别人把它改好了,她为什么加以反对,又要改回来呢?用阿甲后来的话说:“我们把一面铜镜打磨光了,江青非要用锉把它打毛,然后再叫你重新把它打光,这样制镜人就是她了。”这是一针见血之言。
本来,顺着江青的旨意,可以攀龙附凤,凭风直上,但阿甲是一个诚实、正直的人,一位对艺术创作严肃、认真和执着的艺术家。出于对艺术的责任和对自己劳动的珍惜,他不甘心就此罢休,立即邀集张东川和中国京剧院一团团长夏虎臣以及翁偶虹,在北海公园讨论,提出一个方案:情节略动,唱段有重有轻,李玉和重,李铁梅轻。这样就既保留了“监狱”的精华,又不离开沪剧“刑场”的基本情节。你说没有改,改了;你说改了,实际没有改。阿甲连夜写出修改方案,请徐平羽转交江青。同时向徐表示不愿意改“监狱”的想法,希望得到支持。徐又求助周扬,周开始时表示理解和同情,约徐平羽、张东川、阿甲到家里讨论。阿甲以为江青已同意修改方案,非常高兴,不料周扬改了口气,只说:“我不是说主席夫人的话你们一定要听,不能提意见。但她不仅是领导,也是艺术家,也是参加创作的,你们还是要听她的话。她身体又有病,她看问题是尖锐的,要照她的意见改。搞创作要舍得割爱。”显然,周扬处于两难境地。无望的阿甲回家后长夜无眠,只得痛苦地违心照办,决定把“监狱”改为“刑场”,为饰演李玉和的浩亮设计新腔,但仍保留铁梅的大段唱词和落幕时的独白。拟好提纲,打印后,由徐平羽转交江青,一直未见回音,阿甲以为江已默许,便依此提纲写戏,排好后,请江再看。她还是不高兴,还嫌改动不大,还要改,特别是“监狱”一场,要全部改,说李玉和要有成套的唱腔,李铁梅的唱要减少。还不着边际地提出,这个戏表现中国共产党地下工作的经验,好叫国际兄弟党学习,有典型意义等等。
阿甲只能忍痛依此再作大改,但问题来了。他原先构思的戏剧逻辑是:一家三代人前仆后继,鸠山先是在李玉和面前失败,继又在李奶奶面前失败,最后只有在李铁梅身上打主意,因此铁梅的戏必然要有份量。于是才设计了“监狱”这场戏,现在要彻底改掉这一场,一味加重李玉和,减轻李铁梅的戏,就严重削弱一家三代人革命的贯穿性,再加上其它方面的一些问题,这个戏就“青黄不接”、“新旧断层”了。
在排演时,周恩来、康生都不满意,周明确指出“这个戏不动人”,康对“监狱”改为“刑场”也有意见,说这一改“没有戏了”。江青只好掩饰说:“演员是起劲的,戏是动人的。”她并嫁错于人,叫阿甲在康生面前承认“这是我们搞的”。此时,京剧现代戏观摩演出会期已临,《红灯记》作了一些修改后,即于7月上旬参加演出。大家感到大不如前,观众不满,剧院抱怨,创作人员敢怒不敢言。江青一看情况不妙,当即指示,一不宣传,二不出剧本。
京剧现代戏观摩演出结束后,江青又出新招。参加这次观摩演出的,除中国京剧院根据沪剧本改编的《红灯记》,还有哈尔滨京剧团根据电影《革命自有后来人》改编的同名京剧,演出很感人,饰演李铁梅的著名演员云燕铭的表演备受称赞。7月中旬,她召集两个戏的演创人员及行政领导,在人民大会堂河北厅开座谈会,大讲我们有责任编出一个统一的好本子,要成立一个小组,集体创作。她特别讲到,电影《革命自有后来人》的作者是个大右派,摘帽后又很坏,以后不要再提这个电影了。她的意思再清楚不过,就是要把哈尔滨的《革命自有后来人》吞掉,独树自己抓的《红灯记》,“一花独放”。1962年,她就曾对阿甲讲,京剧革命现代戏也要像传统戏,一个本子,一个演法,一个唱法,才能流传。阿甲认为做不到,他说,各剧种虽有同样剧目,但本子不同,演法不同,同一剧种也还有流派。江青却说,在社会主义社会可以做到,她可以做到。会后,由阿甲、翁偶虹和哈尔滨京剧团的编导一起组成一个小组,并确定以中国京剧院的改编本为标准进行修改,着重研究后半部戏,仍以“刑场”为重点,主要由阿甲构思执笔。8月份,江青又提出,要两个戏的编导人员和主要演员去上海观摩沪剧《红灯记》。后来,哈尔滨京剧团悄悄回去,他们的《革命自有后来人》也不演了。从此之后,话剧《三代人》、歌剧《红梅》、电影《革命自有后来人》统统销声匿迹。